尤利西斯号坏掉的厕所https://write.allships.run/~/Bcaa魔法师/atom.xml2021-07-17T11:09:43.759311+00:00<![CDATA[first bite……of love]]>https://write.allships.run/~/Bcaa魔法师/first-bite-of-love/2021-07-17T11:09:43.759311+00:00bcaamagehttps://write.allships.run/@/bcaamage/2021-07-17T11:09:43.759311+00:00<![CDATA[<p dir="auto">关键词:吸血鬼、校园
魔改了两个角色的关系
chapter 1 :1-4章
chapter 2 :5-13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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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洁西卡来到图书馆大门外的时候,杨威利就听到了。</p>
<p dir="auto">此时他正坐在外借处柜台内书架旁的地上,从侧边玻璃墙爬进来的血红色夕阳越走越近,他小心地把双脚往阴影里挪了挪。洁西卡进了大门,轻手轻脚地走过厚厚的地毯,然后灵活地从外借处翻进柜台,突然蹲到他面前,杨威利装作吓了一跳,膝盖上的书掉在了地上。</p>
<p dir="auto">“你怎么又在偷懒?”她坐到了杨威利身边。</p>
<p dir="auto">“你怎么还没回家?”杨威利捡起地上的书,轻轻拍了拍平装书柔软的封面,注意到她脸上得意的微笑,吓唬他的游戏她好像从来都玩不腻。杨威利也乐意让她每每得逞,迟钝的反应更像一个普通男孩。</p>
<p dir="auto">洁西卡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书,“你整天上课打瞌睡,每天都被老师罚到图书馆来干活,你是不是想整个高中都住在图书馆里啊?”</p>
<p dir="auto">“洁丝,我发誓今天上课我只眯了几秒钟,谁知道就被老师看到了。”他其实一点都不介意放学后被留在图书馆里,不管怎样,他也会等日落后再回家。</p>
<p dir="auto">“几秒钟,你的时间概念跟大家都不一样吧,我都看到你在桌上趴了好半天。杨,你每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别告诉你在熬夜学习。”</p>
<p dir="auto">“没有,我晚上不怎么睡得好,有时候看起书来就忘了时间。”一开学,杨威利就要过着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只是在课堂上稍微打个盹,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表现了,他希望赶紧换个话题,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巧克力棒,递给洁西卡。</p>
<p dir="auto">洁西卡接过去看都没看,撕开包装袋整个塞进了嘴里。又一个小技巧,人们通常不会怀疑分发零食的人自己不吃东西,所以杨威利总会随身带一些零食。</p>
<p dir="auto">“你找我有什么事吗?”</p>
<p dir="auto">“啊,我差点忘了。约翰那个家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下周就是万圣节的化妆舞会了,他到今天都没来邀请我。”洁西卡气鼓鼓地说。</p>
<p dir="auto">“那你去邀请他不就好了。”</p>
<p dir="auto">“我才不要呢。”</p>
<p dir="auto">杨威利有时候很难弄明白洁西卡的想法,尤其是涉及到了约翰的事情。他们三人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更是朋友,洁西卡和约翰进了高中后两人确定了关系,不过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好像已经吵过好几次了。</p>
<p dir="auto">“那你想怎么样?要我去跟他说吗?”</p>
<p dir="auto">“不要,你别去跟他说。舞会有人邀请你了吗,杨?”</p>
<p dir="auto">“没有。”</p>
<p dir="auto">“那我现在约你。”</p>
<p dir="auto">“饶了我吧,洁丝,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东西。”他讨厌人多的地方,吵闹,拥挤,还有舞会是在晚上举行,他通常晚上不会跟同学见面,他的模样在晚上跟白天有些区别。</p>
<p dir="auto">“喂,这可是化妆舞会,一年就一次,也是我们来这所高中的第一次,你必须来。还有,你不准去跟约翰说,就算他找你说,你也只能跟我一起参加舞会。”</p>
<p dir="auto">杨威利知道这次逃不掉了,他叹了口气站起来,从柜台后面抱起一摞书,放到柜台上,他需要把这些书放回到相应的书架上,整理完后就可以回家了。</p>
<p dir="auto">“喂,你听到了没有?”洁西卡走到他身边,准备帮他整理书籍。</p>
<p dir="auto">杨威利听到了,听到了图书馆门外有脚步声走近,这时候放学已经好一会了,同学和老师也都走了,洁西卡不该出现在这里。他拉着洁西卡,示意她背靠着柜台里面坐在地上,不要出声。</p>
<p dir="auto">脚步声在图书馆门口停了几秒钟,接着大门拉开,一个个子挺高的男孩走进来,穿着长袖运动衫,底下是一条运动短裤,短发有些潮湿,手里拎着一个圆形的袋子,看起来像是刚踢完球。杨威利知道这个人,他们都是今年秋天进校的,只不过杨威利是一年级,先寇布是转校来的三年级。</p>
<p dir="auto">杨威利站在外借处的柜台前,“嗨,图书馆已经关门。”</p>
<p dir="auto">来人几大步走过来,把书包扔到脚边的地上,抬起右手大拇指指了一下大门,“门没关,我一拉就开了。”</p>
<p dir="auto">“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图书馆闭馆了,你白跑了一趟,明天再来吧。”杨威利说完立刻想到,今天是星期五,明天这里也不会开门。</p>
<p dir="auto">“嘿,帮帮忙,我有个作业下周一就要交,你知道,今天是周五,要是错过了周末,我就没法交作业了。”他说完把写着书名的纸条递到柜台上。</p>
<p dir="auto">杨威利拿起纸条看了一眼,耸了耸肩,“你准备作业的时间可真够晚的啊。”他边说便转身走向后面的书架,因为这几个月他经常整理图书,一下子就找到了书架。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先寇布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孔,汗水的气味,干净的运动衫的气味,还有皮肤的气味,他心中一阵惊慌。</p>
<p dir="auto">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口袋,结果发现想找的东西在书包里,他稳住心神,使劲吞咽了一口,然后拿着两本书放到柜台上,他拿起先寇布已经放在柜台上的学生证,在电脑上办理好了外借手续,把书和学生证一起递过去。</p>
<p dir="auto">先寇布接过书,“多谢,嗯……我是先寇布。”他指了指自己学生证上的名字。</p>
<p dir="auto">“杨威利。下次你最好早点准备资料。”</p>
<p dir="auto">“多谢提醒。”他一根手指点了点柜台里面的底下,“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你俩要约会,以后换个地方吧。”他对着杨威利眨了眨右眼。</p>
<p dir="auto">“我……不是……”杨威利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先寇布肯定看到洁西卡了,可惜他话没说完,先寇布就已经从地上提起书包,大步走了出去。</p>
<p dir="auto">洁西卡站起来,“早知道会被发现,我就不用躲起来了。记住,你千万别去找约翰。”</p>
<p dir="auto">“我知道了。”</p>
<p dir="auto">洁西卡走后,杨威利站在玻璃墙前面,此时夕阳已经完全溜走了,他看着先寇布跑到停车棚推出自行车,就在自行车快速滑出校门时,他转头看向楼上。杨威利不知道先寇布是在看他,还是只是离开时跟校园打个招呼。不过距离这么远,杨威利又站在黑暗之中,先寇布应该什么都看不清。</p>
<p dir="auto">不过,杨威利能看清,他看到了他侧过来的半张脸,坚毅的下巴线条,脖颈上的血管,随着每一次心跳时的突起。他十六年来的头一次,感觉到了饥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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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杨威利从书包里找出一个锡质小茶叶罐,打开盖子倒出一粒人造血,扔进嘴里用尖牙咬开咽了下去,很快,饥渴感就平息了。往常,他使用人造血来抵御阳光引起的灼热刺痛和困倦乏力,用来缓解嗜血的饥渴感这还是第一次。其实,他没法确定,刚才跟先寇布说话时产生的那种异样感,是否真的是想要吸血。</p>
<p dir="auto">整理完图书,他背起书包拿着校服外套,关灯之前,看到刚才先寇布放书包的地上有个包,圆鼓鼓的,像是装着一个足球。他走过去拎起来,发现袋子上竟然写着先寇布的名字和住址。他感觉好笑,想不到还有高中生会在包上写详细的信息,简直就跟幼儿园小朋友写在外套里的一样。</p>
<p dir="auto">他走出校门,走了两条街后才发现自己正在往先寇布家的方向走去,两人的家离得不远,不过是在相反的方向。他停在了路口,路上一辆车减速停下来,司机挥手示意他先过马路,他摆了摆手。他想起父亲的警告,绝对不要随便去人类同学的家里,这几年来,他从没有去过洁西卡和约翰的家。</p>
<p dir="auto">此刻,他犹豫了,他想立刻再见一见先寇布,看看是否会出现之前的感觉,但又担心自己万一控制不住,可能会伤害他,最终还是决定等到周一去了学校,再把足球还给他。他恋恋不舍地朝先寇布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始转身往回走。</p>
<p dir="auto">杨威利回到家里,洗完澡后盘着腿坐在床上,身边摆了好几本书。周末不用上学,他可以白天再睡觉,只不过如此不规律的作息,会令他周一的白天格外困倦。这时,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声音还没落,门把手就已经被扭开,房门推开了一半,他抬头看到尤里安站在门口。</p>
<p dir="auto">“晚上好,亲爱的哥哥,好久不见。”</p>
<p dir="auto">“你昨晚才见过我,”杨威利把擦头发的毛巾扔到床头柜上。他上学时遵守人类的作息时间,早上出门通常很早,但晚上总能跟家人见面。“还有,我不是你哥哥。”</p>
<p dir="auto">“父亲大人收养了我,你就是我的哥哥。”尤里安的语气格外严肃。</p>
<p dir="auto">少年一身正式的衣服,站姿笔直,亚麻色的头发收拾得整整齐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十三岁的样子。杨威利耸耸肩,对他偏了偏头,“进来。”</p>
<p dir="auto">尤里安走到床前,递上手里端着的茶杯和杯碟,杨威利接过来闻了一下,尤里安先说话了,“是红茶味的。”</p>
<p dir="auto">“谢谢。”杨威利感激如今人造血日益丰富的口味,他一直都讨厌原味的,他喜欢买一堆不同的口味,吃的时候会产生随机的乐趣,不过最近他迷上了红茶口味。众多的口味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当同学跟他谈论食物的时候,他不会显得一无所知。</p>
<p dir="auto">小男孩走到书桌前,把椅子转了半圈坐下来。杨威利注意到尤里安每次过来,打量他的房间都极力掩饰眼中隐约的嫌弃。杨威利的卧室里除了必备的家具,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他难以欣赏父母和弟弟房间里那种色调昏暗的华丽装饰。</p>
<p dir="auto">他突然好奇,想看看先寇布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除了床、书桌书柜这些必不可少的家具之外,还有些什么,房间是什么色调,墙上会挂美女的海报吗?他会不会只喜欢女孩呢?</p>
<p dir="auto">“哥哥,你是不是……想吸血了?”</p>
<p dir="auto">杨威利收回了思绪,他今晚想到先寇布的次数有点多了。他现在不想跟谈论吸血的问题,尤其不想跟尤里安。因为他并不完全确定,还有,如果他说了,尤里安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去告诉爸爸,到时候说不好爸爸会坚持举办一个聚会来庆祝,杨威利光是想一想年初尤里安的庆祝会,他就觉得尴尬地想找个棺材躺进去。</p>
<p dir="auto">“不,不是。”</p>
<p dir="auto">“真奇怪,我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还不满十三岁,哥哥都已经十六岁了。”</p>
<p dir="auto">就算永远都不出现,杨威利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种事情,又不重要。”</p>
<p dir="auto">“怎么会不重要,我们可是最古老的家族之一,你身为长子,怎么可以有……”</p>
<p dir="auto">“缺陷?”</p>
<p dir="auto">男孩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他坐姿端正,后背没有靠着椅背。“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嗯,我想说,体验不到我们的本性,你不觉得遗憾吗?”</p>
<p dir="auto">“有什么可遗憾的,这世上有太多事情我们恐怕永远都没机会去体验,难不成我还要一一去遗憾吗?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情就好了。”</p>
<p dir="auto">“那么,你跟人类一起上学的游戏什么时候玩完?”</p>
<p dir="auto">“什么游戏,我就是在上学,高中还有几年呢。”杨威利还想读大学,不过他知道通常大学都需要住校,跟人类同学一起住的话肯定很不方便,不过这些事情以后再考虑吧。</p>
<p dir="auto">“哥哥,你回来跟我一起学习吧,父亲大人给我请的老师很棒,我已经学完了初中的所有课程,说不定已经超过你的进度了。你整天去学校上学,成绩也未必有多好啊。”</p>
<p dir="auto">杨威利翻了个白眼,尤里安说的是事实,他没有在功课上努力过,只是天才少年这种平淡的陈述,有点伤自尊心。“你要出门吗?”他换了个话题。</p>
<p dir="auto">“是的,父亲大人今晚要带我去参加聚会,一会儿就派车来接我。”男孩脸上洋溢着喜悦。</p>
<p dir="auto">杨威利小时候也跟父亲去过,他不理解那种聚会有什么好玩的,各个吸血鬼家族的人聚在一起,谈论着无聊的话题,就算有年轻人,也都跟尤里安一样,是那种老派家庭养出来的孩子,他跟他们无话可说。他很庆幸父亲对他管束很松,没太多要求,甚至答应让他去人类的学校上学,“那么,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亲爱的弟弟。”</p>
<p dir="auto">“车还没来呢!”男孩说。</p>
<p dir="auto">杨威利暗自叹了口气,尤里安看起来还没有离开的意思。</p>
<p dir="auto">“咦,这里有个足球!哥哥,你有新爱好了吗?”男孩转动椅子,伸脚勾出了书桌底下的袋子。“这个不是你的,是人类男孩的,他的气味真好闻,健康,活力十足,名字叫……先寇布……”</p>
<p dir="auto">上一秒杨威利还坐在床上,下一秒已经站在了尤里安面前,他伸手把没有溅出一滴的茶杯搁在后面的书桌上。男孩的身体往后靠了一点,露出了尖牙,不过瞬间闭上了嘴,但脸上的惊慌毕露无疑。</p>
<p dir="auto">“尤里安,你别碰我的……”</p>
<p dir="auto">“猎物!哥哥,放心,我不会碰你的猎物。”</p>
<p dir="auto">杨威利愣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不,我想说的是,我的同学。”</p>
<p dir="auto">尤里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然后站起来,“哥哥,你虽然没有吸血的渴望,其实也可以品尝他的。哦,差点忘了,父亲大人让我告诉你,镇上来了猎人,请务必多加小心,晚安,亲爱的哥哥。”</p>
<p dir="auto">杨威利目送男孩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他走回床边倒下去。心想,吸血鬼猎人都是晚上狩猎,我白天出门,能有什么危险呢?然后,他后悔刚才突如其来的激动,显然吓了弟弟一跳。他脑中浮现出了图书馆里,先寇布运动过后脖子上悸动的血管,但是接下来,画面往上移到了他的嘴唇。杨威利摇了摇头,翻开了一本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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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先寇布盯着餐盘前支着的平板电脑,专注地观看球赛,今晚,父母去看望爷爷了,家里只有他和妹妹。然后,他感觉到一把叉子悄悄伸进了他的餐盘,叉住了一大块烤肉,先寇布没有抬头,用自己的叉子将伸过来的叉子固定着动弹不得。</p>
<p dir="auto">“妈妈说过,吃饭的时候不准看电脑。”</p>
<p dir="auto">“妈妈现在不在。”</p>
<p dir="auto">“等妈妈回来,我叫她没收你的电脑。”</p>
<p dir="auto">先寇布暂停了球赛,才抬头看着桌子对面比他小四岁的女孩,浓密的淡茶色卷发散落在脸旁,就像妈妈一样,他的发色和容貌则更像爸爸。女孩瞪着一双大眼睛,过了一会,对着他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p>
<p dir="auto">“晚上我们去打猎吧。”</p>
<p dir="auto">“不行,爸爸不在家,我不能单独带你去。”</p>
<p dir="auto">“嘁,你害怕了,这是因为你还没有完成第一次的单独狩猎。”</p>
<p dir="auto">先寇布才不害怕,他跟父亲一起狩猎过很多次,但卡琳说的没错,他的确还没有完成初次的单独狩猎。他对打猎的兴趣不大,当然,遇到魔物作恶的时候,他会跟爸爸一起打猎。另外,学校的足球联赛正在进行,他除了打比赛,还需要研究对手球队常用的阵型,因此还堆积了不少作业,都快要忙死了,哪有什么心情打猎。</p>
<p dir="auto">“晚上你自己玩吧,不准出门,随便玩什么都行。别烦我,我很忙。”</p>
<p dir="auto">“哼,我戳中你的痛处了吧,你都快十八岁了,还没有完成初次独自狩猎,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做到了。”</p>
<p dir="auto">先寇布笑起来,“如果说杀死一只喝醉了酒,在路边摔断腿的地精也算打猎的话。”</p>
<p dir="auto">“华尔特,你这么厉害,是不是准备第一次就杀死一个吸血鬼呢?”卡琳瞪大双眼盯着他。</p>
<p dir="auto">先寇布没有马上回答,他起身把空餐盘摞到一起,放到水池里,打开了水龙头。提到吸血鬼,他上学的学校里就有一个。他刚入校就发现,当时惊讶地不敢相信,怎么会有吸血鬼混到人类学校里来,虽然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室内,但总还是有机会接触到阳光。今天他确定了,杨威利萎靡不振的模样,替他办理图书外借的时两次看向了他的脖子。</p>
<p dir="auto">不过先寇布觉得,近年来吸血鬼已经很少造成人类伤亡了,有时候,他们遇到被吸血鬼杀害的人,都是一些干过邪恶坏事的人类。他有点好奇,杨威利有没有因为吸血伤过人。</p>
<p dir="auto">“啊哈,这个归我啦!”</p>
<p dir="auto">先寇布转身看到卡琳从他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他的钢笔,拔起笔帽,露出里面寒光闪烁的刀刀刃。这并非一支真正的钢笔,里面是一把细刃匕首,双刃呈V字形,中间是一道凹槽。卡琳双腿微屈,两脚前后站立,对着空气挥舞匕首。</p>
<p dir="auto">先寇布抓起水槽旁的毛巾,一边擦手一边往前走,他突然甩出毛巾,缠住妹妹持刀那只手的手腕,往怀里一拉,另一只手紧紧箍住手腕,然后松开毛巾,抽走匕首。</p>
<p dir="auto">“妈妈说过,不要在家里玩武器。还有,这是爷爷给我的。”</p>
<p dir="auto">“这不公平。”卡琳捏着手腕,冲着哥哥大吼。</p>
<p dir="auto">先寇布小心翼翼地收起匕首,盖好钢笔笔帽,捡起掉在地上的毛巾塞到妹妹手里,“去把餐盘擦干。”</p>
<p dir="auto">“我讨厌你,华尔特!”</p>
<p dir="auto">先寇布回到房间,打开从图书馆借来的两本书。他对那个叫杨威利的吸血鬼充满了好奇,那个家伙是不是很强,不,他转念一想,也许是太弱了,对阳光不像其他吸血鬼那么敏感,也许不怎么嗜血,才能在人类当中生活自如。</p>
<p dir="auto">他摆弄着爷爷给他的钢笔,思考着身为猎人的第一次独自狩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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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走廊里空空荡荡,杨威利靠在三年级储物柜斜对面的墙角,单手举着一本打开的书读着,此时离上课还早得很。他手里的书快看完的时候,人渐渐多了起来,他忍不住往墙角里缩了缩,大家匆匆忙忙在储物柜里放东西找东西,抓紧时间跟碰到的朋友聊上几句,然后就去教室了,没人注意到他。</p>
<p dir="auto">“嗨,早啊!”</p>
<p dir="auto">杨威利猛然抬头,呆呆地盯着站在面前的人,心生疑窦,为何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先寇布走过来呢?莫非是刚才看书太入迷了吗?不过他无暇思索,赶紧回答,“嗨,早上好。”</p>
<p dir="auto">现在是周一清晨,先寇布校服外套没有系扣子,衬衣胸口处的纽扣看上去承受着不小的压力,领带系得松松垮垮,外套胸前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露在外面的笔帽十分精美。“你怎么在这里?”他说着又凑近了一点,动作看似随意却又精准,距离不至于近到令人尴尬,声音越发低沉了,“是在等我吗?”</p>
<p dir="auto">杨威利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脸,想往后退,结果墙壁没有给他任何空间,他提起手里的足球袋子,轻声说,“上次你把这个丢在图书馆了。”</p>
<p dir="auto">“哎呀,我忘了个一干二净,多亏你帮我带来,要是等我们踢球时才发现不见了,又是一堆麻烦。多谢。”他伸手接过袋子。</p>
<p dir="auto">杨威利心情愉快,很高兴自己帮了这个忙,他耳中充满了先寇布强劲有力又轻松稳定的心跳声,周围其它的声音仿佛一瞬间消失不见,走廊里只剩下他和先寇布,他盯着面前男孩的褐色眼睛,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杨威利吞咽着,但喉咙干渴,他想要……</p>
<p dir="auto">“放学后,我们去吃冰淇淋吧,我请你,谢谢你给我送来这个,还有上次帮我借书。”</p>
<p dir="auto">他的思绪硬生生被打断了,答应的话语已经到了唇边,却顿住了,去吃冰淇淋,太令人为难了。“我……嗯……”</p>
<p dir="auto">“你已经有约了吗?”</p>
<p dir="auto">“不,不是,我想放学后我可能得去图书馆帮忙,时间就很晚了。”</p>
<p dir="auto">“噢,那好吧,下次再说,我去上课了,拜。”先寇布说完,转身走向储物柜。</p>
<p dir="auto">杨威利的愉快心情跟随着先寇布一起离开了,他垂头丧气地走向一年级的储物柜。他完全没有料到先寇布会约他出去,结果他却一口拒绝了,他后悔不已,不管怎样当时都应该先答应下来,等吃的时候再说,随便找点什么借口,比如肚子不舒服之类的。可惜,他少有这种经验,慌张就会犯错。</p>
<p dir="auto">然后,他想起了之前被打断的思绪,他回忆着刚才自己想要什么,不是想要吸血,他想要吻他,吻上他凑近的嘴唇。</p>
<p dir="auto">他听见走在身后的洁西卡突然加快了脚步,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嘿!”</p>
<p dir="auto">“嘿!早!”他装作惊慌地说。</p>
<p dir="auto">“我看到你跟上周来图书馆的那个男生说话了。”</p>
<p dir="auto">“嗯,上次他把足球丢在了图书馆,我拿去还给他。”</p>
<p dir="auto">“他跟你说话的时候,离你离得好近啊,我差点以为他会吻你呢。”</p>
<p dir="auto">杨威利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刚才的状况,怎么看都会让人以为是他更想吻先寇布吧。“他只是谢谢我,把球还给他,还有上次借书的事。洁丝,你真的这么觉得吗?唉,谁知道他在学校里有没有女朋友啊。”</p>
<p dir="auto">洁西卡收紧胳膊,把杨威利揽得更紧了,笑着说,“要不要我去帮你打听一下?你是不是喜欢他啊?”</p>
<p dir="auto">“算了,不用了,我只是随口说说。”</p>
<p dir="auto">“哈哈,你果然喜欢男生,我上次还和约翰……”</p>
<p dir="auto">“打赌?”</p>
<p dir="auto">“没有啦,就是突然聊到了,我猜的没错,毕竟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没有约过我。”</p>
<p dir="auto">杨威利瞪大眼睛,转头盯着洁西卡,女孩灿然一笑,“好了,逗你玩的。”</p>
<p dir="auto">“你跟约翰和好了?”</p>
<p dir="auto">“我们又没有吵架。”</p>
<p dir="auto">杨威利听出她的口是心非,但不打算继续追问,“洁丝,你跟约翰一般约会都做些什么?”</p>
<p dir="auto">“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随便喝点东西,去我家或者去他家做作业。”</p>
<p dir="auto">杨威利叹了口气,这两样都不行,他不能去先寇布家里,更不能把先寇布带回家。“还有呢?”</p>
<p dir="auto">“我想想啊,可以去河边看日落,我跟约翰只去过一次,没什么意思。”</p>
<p dir="auto">这个就更不行了,他心想。“同感,想想都觉得无聊。”</p>
<p dir="auto">“杨,约会不就是找个地方说说话,亲热一下嘛,你还想玩出什么花样啊?”</p>
<p dir="auto">上课了,杨威利趴在桌上,为自己错失的约会感到遗憾,虽说也许算不上约会。他觉得就好像是去买人造血,红茶口味竟然断货了,而家里的存货也已经全部耗尽,店员还说不知道何时才会补货。他头一次开始遗憾自己缺乏经验,无论是吸血,还是谈恋爱,一点经验都没有,他不想在那个男孩面前,表现得一无所知。</p>
<p dir="auto">仿佛是为了惩罚他撒谎,放学后他又一次被老师罚去了图书馆,跟周五一样的时间,他坐在书架旁的地上,等待日落。</p>
<p dir="auto">“接吻——的——历史。”有人慢悠悠地读出了他手里这本书的书名。</p>
<p dir="auto">杨威利吓了一跳,这是他一天当中第二次没有察觉到先寇布的接近,他立刻起身,把书背在身后,来到柜台前,看着一只胳膊撑在柜台上的先寇布,跟早上不一样了,此时换上了运动服。</p>
<p dir="auto">“抱歉,好像吓到你了。看那种书就能学会吗?”</p>
<p dir="auto">“恐怕不行。”杨威利老实地承认,把手里的书塞进柜台底下的柜子里。</p>
<p dir="auto">“我也觉得,实战更有用。我刚踢完球,过来看看你走了没有。”他说着倾身朝里面的地上看了看,“你女朋友呢?”</p>
<p dir="auto">“啊?上次那个女生是我同学,不是女朋友。”</p>
<p dir="auto">“哦。”</p>
<p dir="auto">“你有女朋友吗?”</p>
<p dir="auto">先寇布愣了一下。</p>
<p dir="auto">杨威利知道自己太突兀了,小声说,“我……就是随便问问。”</p>
<p dir="auto">“没有,现在没有。”</p>
<p dir="auto">尴尬的沉默犹如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还好先寇布打破了沉默,“我准备回家了,你现在走吗?”</p>
<p dir="auto">“好,等我一下。”</p>
<p dir="auto">两人走到校门旁,先寇布推出自己的自行车,“你步行上下学?”</p>
<p dir="auto">“嗯。”</p>
<p dir="auto">“我送你回家吧。”先寇布指了指自行车后座。</p>
<p dir="auto">“好啊。”这次的回答没有犹豫,但他随即又想到,等到了家,是否需要邀请他进去坐坐呢,还是直接说再见,毕竟他跑这一趟是专程绕路了。他犹豫之间,两人走出校门,先寇布突然停住,盯着马路对面的一个人影,杨威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小女孩朝他们过来。</p>
<p dir="auto">女孩过了马路,小跑了几步来到自行车前,说,“华尔特,快,我们有……”然后她注意到了杨威利。</p>
<p dir="auto">先寇布把女孩拉到自己身边,介绍道,“杨威利,这是我妹妹,卡琳。卡琳,这是我的同学,杨威利。”</p>
<p dir="auto">“我也有个弟弟,跟你年龄差不多。”</p>
<p dir="auto">“是吗?”先寇布笑着说,“有机会带他一起出来玩。”</p>
<p dir="auto">女孩拉了拉哥哥的衣服,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先寇布对着她会意地点头,然后转头对杨威利说,“抱歉,我不能送你回家了,下次吧。”</p>
<p dir="auto">杨威利点点头,看着先寇布跳上自行车,小女孩跟着跑了两步,轻盈地跳上后座,双手扶着哥哥的腰,转头盯着杨威利的方向,一直望着,杨威利抬起手,犹豫地对着她挥了挥,小女孩没有理会,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p>
<p dir="auto">“你怎么又扮成吸血鬼了?你到底对吸血鬼有多强的执念啊?好几次都穿这一身。”礼堂外,洁西卡走了过来。</p>
<p dir="auto">周五晚上,学校礼堂外灯光昏暗,装饰极富节日气氛,虽说学生们使用的材料廉价,但是该有的元素一样不缺。杨威利对着洁西卡只是耸了耸肩。</p>
<p dir="auto">“看看我,你觉得怎么样?”洁西卡大方地转了个圈,长裙飞扬,她一身海盗妆扮,凸显了纤纤细腰和丰满的胸部,脸上的眼罩显得格外俏皮。</p>
<p dir="auto">“气势十足,船长。”</p>
<p dir="auto">洁西卡笑着挽起他,两人走进礼堂。内部的装饰比外面更加丰富,礼堂前部的台阶上,有学生负责播放音乐,控制灯光,烘托每首舞曲的气氛,顶上旋转的球灯,洒下一道道光线,杨威利感觉里面的人群好似一帧一帧静止的画面,缺乏连贯性。</p>
<p dir="auto">没一会儿,约翰就找到了他俩,他拉着洁西卡去跳舞,洁西卡不愿意,杨威利稍微劝了几句,两人就走进了舞池。</p>
<p dir="auto">他走向角落,身上的衣服非常贴身,迫使他昂首挺胸,一改往常慵懒的姿态。他若无其事地搜索着先寇布的身影,目光掠过舞池里奇装异服的跳舞人群,掠过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着偷偷兑了酒水的饮料的人群。然后他看到了先寇布,在礼堂对面,正在跟几个足球队的男生说话。</p>
<p dir="auto">他顺着墙边走过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但他的双腿已经迈出去了,一路上躲开来回走动的人们。他看到光线昏暗的舞池两个同学正在跳舞,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他又一次转头准备望向先寇布的方向,却看到左手边一个男生迎面而来,每只手里都端着一杯随时会洒出来的可乐,这人被人从背后撞了一下,估计他摔倒的轨迹,杨威利判断自己肯定会遭殃,他还有机会躲开,但那种速度大概会吓到周围的人,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男生身体前倾,手里的纸杯飞了出去,杯中的可乐划出了两道弧线。</p>
<p dir="auto">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腕,猛然一扯,他被拉到了一旁,可乐只泼到了他的袖子,比之前预计的情况好多了。他转头看到是先寇布救了他。</p>
<p dir="auto">“我看到你满场子乱转,你是在找我吗?”先寇布松开了杨威利的手腕,拉起他的另一只手,检查打湿的袖子,“走,我们去储物间整理一下。”</p>
<p dir="auto">杨威利跟着先寇布走着,心中疑惑,为什么又没有察觉到先寇布的靠近。他们扭开一间没有上锁的储物室的门,里面没人,他们没有开灯,月光在房间里投下一片洁白。杨威利摸出一条丝质手帕,擦拭着袖子上的可乐,可怜的白色手帕立刻染上了褐色。</p>
<p dir="auto">“就差一步我就能把你拉开了,真可惜,你的衣服恐怕是毁了。”</p>
<p dir="auto">“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这套。”</p>
<p dir="auto">“看起来非常昂贵啊。”先寇布说着走到窗前的桌子上,轻松坐了上去。</p>
<p dir="auto">杨威利身上这一套是新衣服,不久前才做好的。每年父亲都会带他去量身定制,他对这种价格贵得惊人的衣服并不喜欢,平常少有机会穿,日常他更喜欢穿校服,但他也没有拒绝父亲,毕竟尤里安对这类衣服十分喜欢,每年都期盼着做新衣服,他担心自己如果拒绝的话,父亲恐怕也不会带弟弟去做了。如此奢侈的衣服穿来参加学校的化装舞会,杨威利感觉着实有点暴殄天物,而且还有这种弄脏的风险。他脱掉外套,搭在身边的椅背上。</p>
<p dir="auto">先寇布伸手把杨威利拉近,让他的脸面对着月光,“我看看,这是你自己画的妆吗?黑眼圈完全不见了,你用的什么遮瑕霜?你是不是戴了美瞳?眼睛好亮啊。这么说,今晚你是吸血鬼。”最后一句是陈述的语气,杨威利掩饰着惊讶,才想起他说的是化妆的角色。不过,他不太明白先寇布说的那些化妆品。</p>
<p dir="auto">“嗯。”</p>
<p dir="auto">“你是不是还戴着尖牙?我可以摸一下吗?”</p>
<p dir="auto">“什么?”</p>
<p dir="auto">“你的尖牙。”杨威利看着先寇布期待的表情,轻轻点头。</p>
<p dir="auto">先寇布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分开他的嘴唇,“好小啊,简直看不出是假的,你在哪里买的这么真实的道具?”</p>
<p dir="auto">他笑着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先寇布接着说话了,“你看看我,能看出来是什么吗?”他坐在桌上,挺起了胸膛。</p>
<p dir="auto">“猎人?”</p>
<p dir="auto">“是吸血鬼猎人哦!”他得意洋洋,“我以前的学校,每次万圣节化装舞会还会选出最佳化妆搭档,可惜这里没有,不然我俩肯定是最般配的一对。”</p>
<p dir="auto">杨威利笑了笑。</p>
<p dir="auto">“其实呢,我觉得这有点刻板印象,不光是说你,我也一样,我俩都是按照传说的印象来妆扮的。”</p>
<p dir="auto">“没错,我同意,那么,你觉得现在的吸血鬼和猎人会是什么样子呢?”</p>
<p dir="auto">“也许就像我们一样,都穿着校服。”先寇布说话的时候,低着头,鼻尖几乎要碰到杨威利的鼻尖了。</p>
<p dir="auto">杨威利没有躲开,他喉咙里又一次泛起了干渴,他的声音轻不可闻,“猎人先生,你打算怎么对付吸血鬼呢?”</p>
<p dir="auto">“我会用我的长钉插进你的身体。”先寇布说话时,嘴唇轻轻扫过杨威利的嘴唇。</p>
<p dir="auto">杨威利吻了上去,嘴唇接触的一刹那,先寇布回吻他了,但是随即后退了一点,杨威利抬起手,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凑上前又一次吻上了他的嘴,然而, 对方再一次轻轻滑开,杨威利注意到先寇布好像是故意躲开,两人的动作就像是一场缓慢的狩猎。</p>
<p dir="auto">杨威利的嘴唇突然擦过了他的喉结,碰到了砰砰跳动的血管,他紧贴上去,全身好像都跟着强劲的脉动颤抖着。他嘴唇之下的皮肤滚烫,他听到了先寇布低沉的喘息,他想张开嘴伸出尖牙,然而另一种渴望更强烈,他双手扣住先寇布后脑勺用力往下拉,这一次,嘴唇找到了嘴唇,这一次,先寇布激烈地回吻他,不留个他一丁点喘息的机会。他感到先寇布的舌头擦过了他的尖牙,他担心碰伤他,然而他此刻什么都想不到了。</p>
<p dir="auto">“杨!”房门打开,杨威利慌忙扯开,转身看到门口的洁西卡,“啊,抱歉,打扰你们了,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和约翰先走了。”洁西卡匆匆关上了房门。</p>
<p dir="auto">“好。”</p>
<p dir="auto">房门关闭,外面嘈杂的音乐又一次平静,两人四目相对,却再也没人行动了,魔法时刻就此打破。“时间不早了,我也要走了,去接我妹妹回家。”先寇布跳到地上。</p>
<p dir="auto">“好。”</p>
<p dir="auto">“拜。”</p>
<p dir="auto">“再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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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礼堂里的音乐一曲终了,杨威利等待片刻,也没有等到下一首,他明白今晚的舞会结束了。他还坐在储物间窗前的桌子上,就是之前先寇布坐过的地方,盯着房间地板上爬过的月光和自己的影子,回味着那个吻,吻里有好奇有热情,有踌躇不定又有义无反顾,还有一种奇异的味道,他想不出那是什么。</p>
<p dir="auto">他跳下来,提起椅背上的外套,走了出去。礼堂里面一片漆黑,他察觉到角落里还有两个人正在纠缠,他放轻脚步,快速离开了。刚走出校门,转向回家的方向,就听到背后有人喊他,驻足转身,看到先寇布的妹妹站在几步之外。</p>
<p dir="auto">“嘿!嗯……”卡琳不好意思的犹豫表情,好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p>
<p dir="auto">“嘿!我叫杨威利。”他看了看周围,见她只身一人,旁边没有先寇布的影子,想起他走的时候说要去接妹妹回家,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卡琳却一个人来到了学校。“你哥哥呢?”他问。</p>
<p dir="auto">“我就是在找他,他说好了去我同学家里接我,但现在已经很晚了,他还没来,我就来学校找他。”女孩转头盯着校园里面。</p>
<p dir="auto">“舞会已经结束了,里面应该没人了,真是奇怪,他走的时候说了要去接你的,他会不会先回家了?”</p>
<p dir="auto">“我不知道,也许吧,你能送我回家吗,杨威利?”</p>
<p dir="auto">他答应了,想着只是送到家门口,问题也不大,毕竟此刻夜已深,虽说是万圣节前夜,路上还有些没有玩够的人晃悠着去找下一个地方,不过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独自走夜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卡琳转身带路,杨威利跟了上去。</p>
<p dir="auto">“你们学校是化妆舞会?”</p>
<p dir="auto">“是的。”</p>
<p dir="auto">“化装舞会也没意思,不过呢,好歹算有个地方可以去玩。你瞧,我这个年龄就挺尴尬的,小孩子们可以出去要糖果,你们高中可以举行化妆舞会,我呢,就只能去同学家里看电影。实在是太无聊了。”</p>
<p dir="auto">他忍着笑,看着紧贴人行道内侧走着的女孩,穿着短靴的右脚每一步都会轻轻踢过路面,就好像配合她的话发泄着不满,她的右手一直揣在裙子外面的运动外套口袋里。杨威利不怎么会跟小女孩打交道,小男孩恐怕也不行,他很少跟尤里安聊天,一半的原因是时间对不上,另一半的原因就是弟弟的话题他不感兴趣。好在卡琳看起来也没有指望他回答什么,自顾自地抱怨着刚刚看过的电影,缺乏逻辑的剧情,演员低劣的表现,完全没有停嘴,声音里似乎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p>
<p dir="auto">“你是不是有点冷?”杨威利问。</p>
<p dir="auto">“不冷。”女孩转头快速瞥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前面的路,顿了一下才说,“也许是有点。”</p>
<p dir="auto">杨威利脱下外套,摸了摸被可乐打湿过的衣袖,这时已经干了,他把衣服递给女孩,“袖子上沾了点可乐,有点粘,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穿着吧。”</p>
<p dir="auto">女孩没有伸手接,只是点点头,杨威利迟疑了一下,把外套替她披上。卡琳左手把衣领拉紧了一点。“你喜欢喝可乐?”</p>
<p dir="auto">“我不喜欢,是舞会上被别人泼的。”</p>
<p dir="auto">女孩带着他穿过两条小巷,来到道路尽头一栋独立的三层楼房前,可惜房间里没有亮灯,杨威利感觉家里没有人。</p>
<p dir="auto">女孩盯着黑漆漆的房子,“我哥没有回来。”</p>
<p dir="auto">“你爸妈呢?”</p>
<p dir="auto">“他们去看爷爷了,每周五晚上都去。”</p>
<p dir="auto">“卡琳,你有房门钥匙吗?”</p>
<p dir="auto">“有。”</p>
<p dir="auto">“你先进去吧,就在家里等着,我再去找找你哥。”</p>
<p dir="auto">“你准备去哪里找?”</p>
<p dir="auto">他没有头绪,女孩耸了耸肩,走上门廊台阶,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就在这时她突然转身,右手终于从运动外套口袋里抽了出来,手里抓着一把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p>
<p dir="auto">杨威利立刻转头查看身后,虽说他并没有察觉到周围有危险接近,但是注意到了女孩紧张的面容,他确认了身后没人,再次看向卡琳时,女孩紧握着匕首伸在身前,另一只手从房门里不知道抓起了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来。</p>
<p dir="auto">卡琳是猎人,先寇布是猎人!这是杨威利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p>
<p dir="auto">然而此刻他无暇多想,面对突然发起攻击的女孩,一边是死路,他又不能后退,情急之下只得从地上一跃而起,同时躲开了刺来的匕首和掷向地面的东西,他左脚轻轻蹬了一下楼房外墙助力,双手勾住了二楼的窗台,然后听见金属落地的清脆哐啷声。</p>
<p dir="auto">虽说他此时已经知道先寇布家都是猎人,但他不想攻击卡琳,也无意下去问个究竟,明显这是个陷阱,而他竟然毫无防备地踩了进来,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逃跑。于是,他打算跳上房顶,虽说这栋房子是独立的,但隔壁的建筑都不算远,他可以顺着楼顶离开。他勾着窗台双手撑起身体,收起双脚,刚刚用力往上腾空,就听到屋顶有东西呼啸着朝他飞来。</p>
<p dir="auto">糟了!屋顶还有人埋伏,是先寇布吗?不,不是他。他来不及回到窗台下,抬头看到银链子从头顶落下,准确说,是他自己跳进去的,银链在他脖子上收紧,随即带来了灼烧般的疼痛。链子另一端有人猛然一拽,他被拉了上去,摔在倾斜屋顶的瓦片上,他试图站起来,可惜双脚蹬掉了几块瓦片,又一次滑倒了。</p>
<p dir="auto">杨威利双手拉着套在脖子上的链子,不顾双手也被灼伤,可惜链子太粗,他没能扯断。链子的另一头是个他从没见过的男孩,看起来跟先寇布差不多年龄,他紧紧拽着圈在杨威利脖子上的链子,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接着抬脚将他踹得往前翻滚,落进了屋顶上打开的窗户里。</p>
<p dir="auto">杨威利以为会下落很久,结果很快就重重摔在木地板上。男孩也跟着从窗口跳下来,顺手关上窗户,迅速跑到墙边,将手里的链子挂在墙壁上的钩子里,这时卡琳跑进了房门,打开了房间里的灯。</p>
<p dir="auto">他背靠着墙,松开了双手,忍耐着持续的灼烧感,快速打量周围环境。这里是一间很小的阁楼,之前用来堆放杂物,空气里漂浮着干燥陈腐的气味,地面和墙壁的痕迹能看出来,近期杂物被清理掉了,不过地面的灰尘并没有费心打扫。</p>
<p dir="auto">盯着高度警惕的两个猎人,杨威利思索着自己的处境,他现在扯不开脖子上的银链,疼痛难耐,伤口无法恢复,他需要人造血。人造血放在外套口袋里,外套还披在卡琳身上了。</p>
<p dir="auto">“请给我人造血,拜托了,在我外套口袋里。”杨威利挤出来的声音颤抖。“先寇布在哪里?”</p>
<p dir="auto">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还抓着匕首,她没有转头,对身边的男孩说,“多谢帮忙,你可以走了,波布兰。”</p>
<p dir="auto">“喂,卡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骗了我,你说过他肯定会袭击你的,但他根本没有反抗,我看不出他会袭击你。”</p>
<p dir="auto">女孩翻了个白眼,不过依然没有看同伴一眼,“他是吸血鬼,好不好,他现在没有攻击我,但他迟早会伤人的。回头我再联系你。”</p>
<p dir="auto">“你……你打算一个人杀他?”</p>
<p dir="auto">“我不杀他,留给华尔特回来杀,他早就该完成他的初次狩猎。”</p>
<p dir="auto">“相信我,小姑娘,你哥绝对不会感谢你。”</p>
<p dir="auto">“我又不需要他感谢,我只需要他早点完成狩猎,别拖我们家族的后腿。”</p>
<p dir="auto">“他什么时候回来?”</p>
<p dir="auto">“周日晚上。”</p>
<p dir="auto">“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跟这个吸血鬼待上两天,他已经在你爷爷家了吗?我去给他打个电话。”</p>
<p dir="auto">“波布兰,你不准去……”</p>
<p dir="auto">杨威利看到男孩抬脚要走,也许是个机会,他扯下卡琳身上自己的外套,于是突然往前扑去。</p>
<p dir="auto">“躲开,卡琳!”男孩随即转身,冲到墙壁上的钩子旁,猛扯着银链子,杨威利被扯回了墙角。</p>
<p dir="auto">卡琳吓得后退了两步,不过看到波布兰控制住了杨威利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注射器,冲着杨威利过去。</p>
<p dir="auto">“当心点,卡琳!”</p>
<p dir="auto">“我知道。”女孩举起注射器,对准杨威利的胳膊,他在链子的束缚之下拼命扭动,注射器针头还是插进了他左腿上部,女孩快速按下活塞柄,他拼尽全力推开了她,拔出注射器扔到地上。</p>
<p dir="auto">杨威利不知道针管里装的是什么,会产生怎样的效果,他盯着大腿,左手按在伤口旁,紧咬牙关做好准备,一秒,两秒,三秒,然而他听见了尖叫声,他觉得天旋地转,等叫声停了后才发现那是他自己发出来的。疼痛从针孔的位置炸开,整条腿瞬间就失去了知觉,他站不住,倒在地上,悬挂在墙壁钩子上的银链长度有限,他只能勉强靠坐在地上。</p>
<p dir="auto">波布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用另一条银链子把他双手捆在身后。</p>
<p dir="auto">“银溶液?”</p>
<p dir="auto">“嗯。”</p>
<p dir="auto">“老天啊!你不如直接给他个痛快。”</p>
<p dir="auto">“不,我说了,我要留给华尔特来动手。”</p>
<p dir="auto">“他要是不愿意杀他呢?”</p>
<p dir="auto">“放心吧,”女孩看了一眼扔到地上的针管,“银溶液在他身体里面,虽然只打了半管,这两天会让他生不如死,等华尔特回来,他一定会发疯一样的攻击他,到时候华尔特只能杀死他了。好了,晚安,波布兰。”女孩下了逐客令,但是男孩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p>
<p dir="auto">“我要是知道你要干这个,我肯定不会答应帮忙的。”</p>
<p dir="auto">“杀死吸血鬼,这不是我们猎人的职责吗?”</p>
<p dir="auto">“他看起来不像伤过人,而且,他太弱了。”</p>
<p dir="auto">“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蒙骗,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肯定想要吸华尔特的血,谁叫华尔特一直磨磨蹭蹭不肯动手,我只好帮他一把。说真的,你可以走了。我一个人应付得来。”</p>
<p dir="auto">“卡琳,你去休息一会吧,我帮你看着他。”</p>
<p dir="auto">银溶液犹如火焰,在他的血管里流动,他从没有体验过如此剧烈的疼痛,他精疲力尽,已经没有力气尖叫了,只是断断续续地呻吟着,他恨不得能晕过去,也许睡着后会没那么疼,然而天快亮了,屋顶的天窗会落进阳光,他需要保持清醒,留意着阳光的步伐,虽然他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躲开。</p>
<p dir="auto">他不明白,一直以来他只喝人造血,从没有伤过人,为什么仅仅因为他是吸血鬼,就要被置于死地了。他开始感到饥渴,他闻到那个叫波布兰的男孩坐在阁楼门口的台阶上,卡琳在二楼卧室里,他的视野蒙上的一层红色,香甜的气味一阵一阵传来,充满活力的鲜血,那是他唯一的希望。</p>
<p dir="auto">他不想伤害他们,但他需要鲜血,人造血也许可以暂时缓解他的痛苦,但是吸了鲜血,他可以扯开缠绕脖子的银链,可以让伤口迅速恢复,可以,恢复理智,等先寇布回来的时候,他不想伤害他。</p>
<p dir="auto">也许,不如就这样死去吧,但他不甘心,他想回家再见见家人,不像想现在这样,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躺在肮脏的阁楼地板上死去。然后,他想起了在礼堂储物间里,他和先寇布的那个吻,那种他不理解的奇异味道,那是死亡的味道。</p>
<p dir="auto">时间变得时快时慢,他感觉到日出前,有人关上了屋顶天窗的百叶窗帘,又仿佛过了一整个暑假那么久,他听见楼下大门打开,匆忙的脚步跑上楼,冲进房间,解开了他脖子和手上的银链。熟悉的甜美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孔,他认出来是先寇布,他所剩无几的意识想要打个招呼,但身体却率先行动了,他双手抓着先寇布的肩膀,翻身从地上跃起,结果左腿无法使力,整个人侧着翻倒,将对方压在身下,他张开嘴,尖牙抵住了先寇布的脖子。</p>
<hr>
<p dir="auto">先寇布接到电话的时候,简直要气炸了,他立刻开车从爷爷家赶回来。化妆舞会过后,他顺路先回趟家,准备换身衣服再去接妹妹,结果到家看到了纸条,让他也去爷爷家里。他当时没有多想,开着车就出发了。周六,他从前学校的老同学找他踢球,周日上午也在踢球,结果到了中午波布兰才联系到他。</p>
<p dir="auto">一路上他心急火燎,不过始终保持着合法的车速。那晚卡琳突然撞见了杨威利后,就催促过他早点干掉那个吸血鬼,先寇布严厉警告了妹妹,不要插手他的事情,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卡琳会设下圈套,他心里有几分为妹妹感到骄傲,小小年纪就有着不凡的本事。</p>
<p dir="auto">但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杨威利,化装舞会上,他主动伸出脖子试探过他,那个家伙,一丁点想咬他吸血的想法都没有。回到家里,他冲进阁楼,看到缩在墙角的杨威利,还是舞会上的那身衣服,不过已经钩破了好几处,还沾着地板上的灰尘,模样叫人目不忍睹。</p>
<p dir="auto">他直接走过去,松开了银链子,突然,杨威利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尖牙贴上了他的脖子。卡琳立刻冲上前,双手握着匕首,刀尖抵在杨威利的后背。</p>
<p dir="auto">“快杀了他,华尔特!”</p>
<p dir="auto">先寇布没有动弹,他感觉冰凉的尖牙停在他颈部的血管上,对着满脸紧张的妹妹说,“放下刀,回你的房间去!”</p>
<p dir="auto">“什么?”女孩没有动,她愤怒地说,“快动手啊,你等着被他吸血吗?”</p>
<p dir="auto">“别让我重复第三遍,收起你的刀,回房间去!”</p>
<p dir="auto">杨威利脑袋一沉,下巴搁在先寇布的肩膀上,“给我人造血!求你了!”细若游丝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p>
<p dir="auto">“在哪里?”先寇布扶着杨威利坐起身,手轻轻托着他的头。</p>
<p dir="auto">“口袋……外套……”</p>
<p dir="auto">先寇布看到了地板上扔着的外套,对着卡琳说,“帮我把他外套里的人造血拿来。”</p>
<p dir="auto">“我扔了。”</p>
<p dir="auto">先寇布瞪了妹妹一眼,他左手插到杨威利的膝盖内侧,把他抱起来,听到杨威利发出了拼命克制的呻吟声,“你用了什么?”他问妹妹。</p>
<p dir="auto">“银溶液。”卡琳轻声说。</p>
<p dir="auto">先寇布咽下了一句咒骂,他对杨威利说,“再忍一会,乖。”然后抱着他走出了阁楼。</p>
<p dir="auto">“你去哪里,华尔特,你要带他去哪里?”妹妹在身后喊。</p>
<p dir="auto">先寇布懒得回答,他快速下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把杨威利放在床上。他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工具箱,在里面翻找出一支注射器,走到床边给杨威利注射进去,然后说,“我清除了你体内的银溶液,你应该很快可以恢复了。”</p>
<p dir="auto">杨威利侧躺着,蜷缩的身体颤抖,始终紧紧咬着牙齿,浓密乌黑的头发凌乱,散落在脸上。片刻过后,他不再颤抖了,但脖子和手腕上烧伤般的勒痕却依然呈暗红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惹眼。</p>
<p dir="auto">“你为什么没有恢复?”先寇布迷惑不解,吸血鬼的恢复能力通常很快,虽然他被银链子灼伤的时间不短,难道是因为杨威利从来没有吸过血,身体太弱了吗?</p>
<p dir="auto">“我需要人造血。”杨威利的声音很轻。</p>
<p dir="auto">猎人的家里可不会常备人造血,先寇布在床上跪坐下来,扶起杨威利跨坐到自己身上,“听我说,你现在需要吸我的血。”</p>
<p dir="auto">“不,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杀死你。”</p>
<p dir="auto">先寇布笑了,“你杀不死我的。”他盯着面前这双大眼睛,黑色的瞳仁有点涣散,周围的眼白泛红,看起来忍受了太多的痛苦。他扶着杨威利的头,把他的嘴对准自己脖子上的血管。“放心,你杀不死我的。我现在需要你快点恢复。”</p>
<p dir="auto">然后,他感觉到了,尖牙贴着他的皮肤,轻轻一下就插进去了,他虽然做好了准备,但还是重重地嘶了一声。化装舞会的晚上,他还琢磨过,这么小的尖牙到底能不能咬破皮肤,现在看来完全合格。</p>
<p dir="auto">两股鲜血喷涌而出,不过仅仅两次心跳的时间,血就不再流了。他眼角余光看到杨威利挪开了,瞪大眼睛迷惑地看着脖子上的伤口。先寇布清楚,伤口还在,只是没有出血了。</p>
<p dir="auto">“为什么?”杨威利迷惑地问。</p>
<p dir="auto">“你真的是吸血鬼吗?怎么什么都不懂?”</p>
<p dir="auto">先寇布当然知道杨威利是货真价实的吸血鬼,他看着他咽下口里的鲜血,身上的伤口立刻开始愈合,他的眼睛又恢复了舞会时那般明亮,瞳孔黑得就像夜晚的湖水,想要把人吸进去,同时又像玻璃,将人挡在外面。“我们猎人家族的凝血能力超常,所以我说你杀不死我。”</p>
<p dir="auto">杨威利伸出舌头,舔掉嘴角的一点鲜血,身体开始摇晃。</p>
<p dir="auto">“噢,我忘了告诉你,你是第一次吸血,吸得又是古老的猎人家族的血,你可能会想要睡一会。”</p>
<p dir="auto">杨威利身体松弛,倒在了床上。先寇布坐在床边,靠着床尾,看着身边这个家伙,身上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他已经忍耐了好长时间的疼痛,此刻睡地十分沉,睡梦中他就像小动物一样,偶尔抖动身体。</p>
<p dir="auto">简直不可思议,这个生活在人类当中的吸血鬼,竟然毫无防备地躺在猎人的床上,面容平静放松。先寇布伸手,轻轻撩开他落到额头上的头发,手背划过光滑的脸颊,他的肌肤手感犹如身上奢华的黑衬衫。</p>
<p dir="auto">先寇布对这个奇怪的家伙充满了好奇,假如他没有转学,也许他以后都只会去杀死那些伤人的吸血鬼,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认识这个吸血鬼。他突然发现,他喜欢上这个吸血鬼了,想要了解他,想要保护他,他甚至开始想象,等高中毕业之后,他不急着进大学,等杨威利两年,然后他们两人可以一起去读大学,住同一间宿舍,一想到让这家伙去跟别的人类合住,先寇布根本没法放心。当然,他还不知道杨威利是否想去人类的大学读书。</p>
<p dir="auto">他以为他睡一会儿就会醒来,结果一直睡到了日落,期间卡琳来敲过两次门,先寇布都没有理会,就连敲门声都没有吵醒杨威利。</p>
<p dir="auto">杨威利坐了起来,花了几秒钟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他靠着床头,盘起腿,撩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微暗的天色,抬手挠着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此时,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疲惫与痛苦,他容光焕发,嘴唇鲜红。</p>
<p dir="auto">“晚上好,猎人!”</p>
<p dir="auto">“晚上好,吸血鬼!”先寇布把手里的平板电脑丢到床上。“我很抱歉,没想到卡琳会这样对你。谢谢你,没有伤害她。”</p>
<p dir="auto">“我不想伤害任何人。”</p>
<p dir="auto">“不过你也太弱了吧,被一个初中小女孩制服了。”</p>
<p dir="auto">“她有帮手,我害怕伤到他们。”</p>
<p dir="auto">先寇布这才明白波布兰也有份掺和了这事,这笔账回头一定会找他算。“那么,我的血味道如何?”</p>
<p dir="auto">“嗯,你想听实话吗?”</p>
<p dir="auto">“当然。”</p>
<p dir="auto">“我不太喜欢。”</p>
<p dir="auto">“啊,我这种充满生命力的鲜血居然会被一个吸血鬼讨厌,真叫人不爽啊。”</p>
<p dir="auto">“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喜欢吸血,不过呢,我虽然不喜欢你的血,但是我喜欢你啊。”</p>
<p dir="auto">先寇布收起了惯常那种调侃的笑容,爬过去坐到杨威利身边,凑到他耳边说,“你瞧,你已经尝过了第一口血,现在,你愿意配合我完成我的初次狩猎吗?”</p>
<p dir="auto">“你要怎么做?”</p>
<p dir="auto">“我告诉过你的,还记得吗?我说,我会用我的长钉插进你的身体。”他说完,盯着杨威利的眼睛,直到看出其中流露出了理解的神色。然后,他接着说,“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猎物,属于我一个人,我会一直盯着你,如果你胆敢伤人,我一定会惩罚你的。”</p>
<p dir="auto">其实先寇布想说的是,他得盯着这个小吸血鬼,他太笨了,不知道怎么就会丢掉自己的小命。他也知道,杨威利明白他的意思。</p>
<hr>
<p dir="auto">杨威利躺在床上,看着先寇布俯下的身体,凑近的嘴唇,他很高兴,因为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感觉,看到先寇布时产生的饥渴感,那不是想要吸血,而是他喜欢他,想要得到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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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先寇布走向大宅某间客厅的玻璃门,从那里能上到一直延伸到悬崖的露台,他知道这个时间,杨威利喜欢在那里看书。</p>
<p dir="auto">去年万圣节的“危险”事件过后,他和杨威利就确定了关系。暑假开始时,杨威利坚持邀请他来这个海边的大宅度假,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主要是担心如何跟家人解释,然后就答应了,毕竟,一想到两个月难以见面的滋味绝对不会好受,他来这里两人就能朝夕相处了。</p>
<p dir="auto">他第一次开车过来时简直惊呆了,沿着山路往上,一路只有茂密的高大杉树,偶见荒废破败的木头棚屋,不过等道路绕过悬崖终止时,一座巨大的古宅赫然出现在眼前,厚重冷峻的石墙尽显古老又庄严。</p>
<p dir="auto">他走过长长的宽敞走廊,路过不少盖着防尘布的雕塑,墙壁上挂有不少绘画与织锦,很多无人使用的空房间里,家具上也都盖着防尘布。到处光线昏暗,但先寇布毫不在意,他是经验丰富的猎人。</p>
<p dir="auto">正如他所料,杨威利坐在一张石头长椅的椅背上,单手拿着一本摊开的书,光脚踩着椅面,旁边有一盏地灯,是他几天前去山下镇上的超市里买来的,给杨威利的室外阅览处增加一些光亮。他走到石椅上坐下来,头枕着杨威利的膝盖。杨威利俯身亲吻他的头发。</p>
<p dir="auto">“你的头发又没有吹干。”杨威利空着的手轻轻揉着他的头发。</p>
<p dir="auto">虽说时值七月下旬,悬崖上的海风强劲凉爽,几百米之下,黑暗的海水富有节奏地拍打着岩石。太阳一落,他就去陪杨威利的弟弟尤里安练习格斗了,先寇布乐得每天教他几招,那个小男孩活力十足争强好胜,总是毫无保留地施展出从吸血鬼老师身上学到的招数,先寇布在跟他的对练当中,有机会更多了解吸血鬼的进攻方式。他往常跟父亲一起狩猎时,极少遇到吸血鬼,仅有的两次遇到的家伙几乎理智全失,反抗的毫无章法,就像纯粹的野兽。</p>
<p dir="auto">“你又不肯跟我们一起练,我只好洗完澡就赶紧过来找你了,”他抬手勾住杨威利的脖子,亲吻他的嘴唇,“说真的,你应该过来跟尤里安一起练习,不然你现在这样子,根本没办法保护自己。”</p>
<p dir="auto">杨威利伸了个懒腰,“只要你那个凶巴巴的妹妹不再有什么坏心思,我就不会有危险。再说了,我光是看着你们打,都觉得累得要命,哪里还有力气学,有你保护我就够了。”</p>
<p dir="auto">“当然,我会保护你的。”但我没法时时刻刻保护你啊,先寇布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口。</p>
<p dir="auto">“你吃过晚饭了吗?食物还够吗?”</p>
<p dir="auto">先寇布很感激这个不需要进食的吸血鬼,居然记得经常问他有没有吃饭,但是说到食物,又叫他头疼到不行。杨威利凭着自己的一知半解,胡乱开出了超长的采购清单,结果买回来的好多食物根本无法长期保存,造成了极大的浪费。</p>
<p dir="auto">“这里面有个教训,那就是千万不要让一个不吃饭的人负责采购食物,你根本分不清冷藏和冷冻食品的保质期,浪费了好多东西。另外,我吃过晚饭了。”</p>
<p dir="auto">“噢,是吗?抱歉。”杨威利抬手抓着后脑勺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以后你自己开清单吧,或者你白天开车去买,虽然我很想跟你一起去,可惜这种偏远地方的超市关门太早了,你记得拿我的卡去。”</p>
<p dir="auto">又一个令他耿耿在心的问题,先寇布咽下一声叹息。在杨威利口中这间稀松平常的大宅,不过是他家兄弟两人度假的地方,虽说先寇布知道杨威利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他家竟然有那么多房产。</p>
<p dir="auto">杨威利上学的时候,并没有刻意炫耀过什么,然而,他来到这里后,生活所需的一切全都是杨威利承担的,更关键的是,杨威利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许对于日常生活上的开销,早已习惯成自然了。假如他去年没有认识杨威利,这个暑假先寇布应该会找个地方打工,挣一点零花钱。眼下这种白吃白住的情况,他总觉得不是滋味。</p>
<p dir="auto">“今晚的宴会,我不想你跟我去。”杨威利合上了手里的书,扔到石椅上,他握住先寇布的手,轻轻摩挲着。</p>
<p dir="auto">从好几天前刚受到宴会邀请时,尤里安就开会念叨了,听起来十分盛大。先寇布本来对这种事情没有多大的兴趣,不过听到杨威利如此严肃地提起,他反而产生了兴趣,好奇会是一种怎样的场合,想知道杨威利这样说,是不是不希望公布两人的关系。</p>
<p dir="auto">“你是在担心我身为人类,进到一个满是吸血鬼的地方,会有危险吗?”他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别忘了,我是猎人。”</p>
<p dir="auto">“不,我担心的不是你的安全,你跟我去,没人会伤害你,不过,你绝不能在那种场合表露出猎人身份,我只是……”</p>
<p dir="auto">先寇布吸气时,才发现自己刚才屏住呼吸等待着杨威利后面的话,但是杨威利只是抱着他的头,没有继续说。他把杨威利拉下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深深地吻他,掩饰心中越来越强烈的感觉,跟杨威利相处越久,就越不了解他。</p>
<p dir="auto">最初,他对于一个敢于大白天跑到人类学校上学的吸血鬼,感觉惊讶又好奇。两人正式开始交往后,上课前和放学后,他俩会在学校里无人的角落里待上一会。偶尔,入夜后,杨威利会悄悄跑到先寇布家,坐在他卧室的窗台上,就为了一个吻。然而,暑假的相处,先寇布才算是开始走进了夜晚的世界,他跟着杨威利一起过着吸血鬼的作息,逐渐了解到他吸血鬼的一面。这个世界他不曾了解,从未涉足。</p>
<p dir="auto">“如果,你觉得带我去出席宴会有失你的身份,我就留在这里等你回来。”先寇布极力保持语气的平静。</p>
<p dir="auto">“华尔特,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一些……恶心的场面,我相信那地方一定会有。如果可以的话,我自己都不想去,但是,今晚并非普通宴会,是另一个吸血鬼家族的订婚仪式,跟我家一样,也是一个古老的家族,也是我爸的生意伙伴,我必须出席。”杨威利举起双手,伸出的食指和中指弯曲了两下,先寇布明白了,那个家族是竞争对手。杨威利双手捧着先寇布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夜色中乌黑的眼睛里似有星光闪烁,“今晚,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请一定要相信我,好吗?”</p>
<p dir="auto">“我当然相信你。”他吻着杨威利,亲吻他微凉的脸颊,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嘴唇顺着脖子滑向锁骨。后来,先寇布多少个失眠的夜晚,他坐在床头,凝视着窗外静谧的夜色,想念杨威利又一次坐在他的窗台上,后悔这个夜晚的决定,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他一定不会去出席那个宴会。</p>
<p dir="auto">钻进轿车,先寇布看到杨威利和尤里安坐在后座上,于是他在面对他们的座位上坐下来,他关上车门,司机发动了汽车。司机是一个名叫派特里契夫的狼人,身材魁梧高大,胖乎乎的和蔼脸庞上蓄着长长的鬓角。</p>
<p dir="auto">“哥哥,你的领结有点歪,我帮你调整一下。”杨威利微微转身,默许弟弟帮他调整,他的头没有转,一直盯着坐在对面的先寇布,“你穿这一身很帅,你穿什么衣服都很帅。”</p>
<p dir="auto">先寇布得意地对着杨威利灿烂地笑着,只是心想,这套衣服也是杨威利为他准备的。他来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p>
<p dir="auto">“那我呢那我呢,哥哥?”小男孩兴奋地问。</p>
<p dir="auto">“很帅。”杨威利头都没有偏一下,语气相当敷衍。</p>
<p dir="auto">本来先寇布想调侃杨威利身上的礼服不如他穿校服合适,不过突然感觉到尤里安在身边,似乎眼下时机不对。还有,虽然今晚杨威利身上的衣服跟万圣节化装舞会时穿的类似,但他跟当时完全不一样了。</p>
<p dir="auto">那时候,他就像个偷穿着别人衣服的孩子,浑身都别扭,但是今晚不一样,他舒适自在,坐姿放松,先寇布越来越确定,杨威利是属于夜晚的。</p>
<p dir="auto">“你在想什么?”杨威利轻声问。</p>
<p dir="auto">他眼珠快速瞟向尤里安的方向,又立刻转回来,杨威利笑了,没有继续追问。</p>
<p dir="auto">“等这事完了,我们出去旅游吧,哥哥。”尤里安说。</p>
<p dir="auto">“好啊,华尔特,你想去哪里?”杨威利问。</p>
<p dir="auto">“哥哥,你怎么不问我想去哪里?”尤里安不满地问。</p>
<p dir="auto">看着杨威利和尤里安期待的表情,先寇布叹了口气。外出旅游绝对不在他暑假考虑的范围之内,兴许大学以后他可以攒些钱了出去玩玩。来到这里的半个多月,对他而言,已经算是相当舒服的度假了。</p>
<p dir="auto">跟着他们出去旅游,他估计杨威利肯定不会在意支付所有的开销,但先寇布会在意,这种感觉太怪了。他现在还是高中生,从没想过以后,然而未来仿佛突然撞到了他面前。如果他们在一起,以后会是怎样,像他们上学时的那样,杨威利走进光明之中,还是像现在这样,跟着杨威利一起生活。他不清楚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跟着杨威利走进黑暗,又或者,能否找到一种,既不需要杨威利走进光明,也不需要他走进黑暗的折中生活?</p>
<p dir="auto">“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p>
<p dir="auto">“尤里安,那你先选几个地方,再拿给我们挑吧。”杨威利对弟弟说。</p>
<p dir="auto">“好。”</p>
<p dir="auto">车停后,尤里安拉开门下了车,杨威利拉住了准备跟着下车的先寇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创口贴,撕开来,轻轻拉下他的衣领,把创口贴站在他脖子上血管的位置。先寇布调整着衣领,摸到有一小段创口贴露了出来。</p>
<p dir="auto">“这是做什么?我脖子上又没有伤口。”</p>
<p dir="auto">“我知道,但是没必要让他们知道。”杨威利说完,下了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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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三人拾级而上,停在台阶最上层,大门外守着一个狼人,身材魁梧,过于粗壮的胳膊仿佛随时会从得体的外套里崩出来。他接过尤里安递上的请柬,打开来快速扫了一眼,偏了偏头,示意他们进去,接着他伸手拦住了先寇布,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准备搜身。先寇布抬手想挡开对方的手,被尤里安拉住了。</p>
<p dir="auto">“别碰他,他是跟我来的。”杨威利停下脚步,转头对狼人保安说。</p>
<p dir="auto">“杨先生,您知道规矩,我只是照命令办事。”狼人嗓音低沉,还算礼貌,但语气坚决,并不打算让步。</p>
<p dir="auto">“我说了,别碰他,去跟你主子说,出了问题我负责。”杨威利声音轻柔冷淡。</p>
<p dir="auto">狼人保安瞪着先寇布看了好几秒钟,眼看着刚来的宾客开始走上台阶,于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放他们进去。</p>
<p dir="auto">穿过门廊,拉起一道厚厚的门帘,里面的大厅高挑宽敞,复古华丽的装饰透出一丝做作,正中间有一块不大的圆形舞池,唯有那里光线明亮,周围靠墙靠窗的大片地方昏暗就多了。前方舞池的边缘,有几名乐手坐在椅子上演奏,音乐声通过墙壁和窗帘的折射,轻柔曼妙无处不在。</p>
<p dir="auto">门口顺着墙边摆着一张铺有浅色桌布的长桌,上面摆满了酒水和美食,可以满足各个种族的客人的所需,不过上面并没有杨威利常喝的人造血。先寇布凑到杨威利的耳边轻声说,“这个宴会上供应了各式各样的食物和美酒,可惜唯独没有东西款待你们吸血鬼。”</p>
<p dir="auto">“有的,你没看到最好。”杨威利表情略显尴尬,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p>
<p dir="auto">这时,前面不远处,一个吸血鬼男孩看到了杨威利,迈开大步轻快地走过来,热情地揽着杨威利的肩膀,高兴地说,“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好久都不联系我了?”他转头抬了抬眉毛,跟尤里安打了个招呼,然后把先寇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接着对杨威利说,“就为了这个宠物吗?”</p>
<p dir="auto">杨威利哼了一声,对着跟他年龄相仿的吸血鬼男孩说,“我来介绍一下,达斯提,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华尔特·冯·先寇布,跟我同校,高我两级,”他转头继续说,“华尔特,这位是我的朋友,达斯提·亚典波罗,如你所见,也是吸血鬼。”</p>
<p dir="auto">先寇布跟亚典波罗两人都敷衍地点了点头。凑近看,先寇布注意到这个男孩比杨威利个头稍微高一点,脸颊上生着一些雀斑。亚典波罗一直微笑的面容装出惊讶的表情,对着杨威利吐了吐舌头,凑到他耳边说,放低了声音,但先寇布依然能听清,“男朋友?人类?你在开玩笑吗?”</p>
<p dir="auto">“当然没有开玩笑。”杨威利伸手拉住了先寇布的手。</p>
<p dir="auto">身边的尤里安扯了扯杨威利的袖子,“哥哥,我想过去找朋友。”</p>
<p dir="auto">“等一会,我们先去跟爸爸打个招呼。”</p>
<p dir="auto">“晚一点我自己去找父亲大人打招呼。”</p>
<p dir="auto">“让尤里安去吧,你父亲现在忙着呢。”亚典波罗说,抬手悄悄指着舞池另一边阴暗的角落。杨威利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弟弟点了点头,尤里安立刻高兴地跑开了。</p>
<p dir="auto">先寇布也朝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了杨威利的父亲杨泰隆。他之前见过一次,当时杨泰隆和蔼地随便问了先寇布几个问题,都是学校里的事情,态度既不冷淡也不热情,因为卡琳的事件才过去没多久,先寇布紧张得不行,生怕他提起来,不过好在对方一个字都没提。先寇布一直都以为是杨威利没有把那件事情告知家人,但是后来有一次听到尤里安偶尔提及,才知道他的家人应该是都知情的。</p>
<p dir="auto">此时,杨泰隆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身旁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看起来将近三十岁,不是吸血鬼,但显然也是超自然生物,先寇布仔细观察了一下,判断那人大概是个变形人,这种生物跟狼人类似,都可以变身,只不过他们可以变成好几种动物。</p>
<p dir="auto">沙发前的小圆桌旁边有一张单人沙发,坐着一个金发男人,身处光线幽暗的角落,他周身好似笼罩在某种异样的微弱光芒当中,先寇布看不到附近的光源,也看不清金发男人的容貌,仅从姿态和身材看起来十分优雅,也很年轻。这一个肯定也不是人类,但要说他是什么种族,先寇布毫无概念。</p>
<p dir="auto">“那人是精灵。”杨威利拉着他开始往前走,路过的人群大多主动退到一边,犹如流水绕开礁石一般给杨威利让路。</p>
<p dir="auto">“精灵?我从没有听说过,竟然会有这种种族的存在。”先寇布难以置信地说。</p>
<p dir="auto">“我也是第一次见到。”</p>
<p dir="auto">“我也是。”亚典波罗耸了耸肩膀,同时摇了摇头。他们才走到半路,站在杨泰隆身边戴眼镜的男人,低头在杨泰隆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朝着他们迎了过来,杨威利见状立刻停在了原地。那人走来站在杨威利的另一边,也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向后面窗帘的前方,轻声说,“你父亲让你先别过去。”</p>
<p dir="auto">“好的,卡介伦先生。”杨威利点点头,刚准备开口,结果变形人先说话了。</p>
<p dir="auto">“要不是今晚这个宴会,你还要消失多久啊,少爷?”卡介伦换上了调侃的语气。他后退了两步,从一个路过的侍者端着的托盘里拿起两杯起泡酒,又回到之前的位置,递给先寇布一杯,然后自己举杯喝了一口。</p>
<p dir="auto">“我刚才也问他了。”雀斑男孩说。</p>
<p dir="auto">“我上学挺忙的。”</p>
<p dir="auto">“现在不是放暑假吗?”男人看向亚典波罗,仿佛是在求证。</p>
<p dir="auto">男孩举起双手,“别看我,我可没有他那种兴趣,跑到人类的学校上课,我也没有寒暑假的概念。”</p>
<p dir="auto">“我爸在跟谁说话啊,卡介伦先生?”杨威利岔开了话题。</p>
<p dir="auto">男人凑近杨威利压低了声音,雀斑男孩也凑上前来,“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今晚的主角之一。”</p>
<p dir="auto">“跟罗严塔尔订婚的就是他,他真的是精灵吗?”亚典波罗问,没有控制好声音的大小,卡介伦立刻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p>
<p dir="auto">“如假包换。”</p>
<p dir="auto">“他来跟我爸谈什么?”</p>
<p dir="auto">“生意。”变形人回答简短,每句话似乎都有终结的意味。</p>
<p dir="auto">杨威利若有所思地点头,雀斑男孩却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啊?”</p>
<p dir="auto">变形人紧抿着双唇,眼珠快速转了半圈,又喝了一口酒,才说,“好吧,现在说一点也无妨,长话短说,不久前缪杰尔不知为何突然被人暴露了精灵身份,他家企业的所有雇员要求购买相对应的保险,现在他家的企业全部停工了。”</p>
<p dir="auto">“可是,这种东西并没有针对精灵的啊。”杨威利若有所思地说。</p>
<p dir="auto">只有针对吸血鬼的,先寇布清楚。在吸血鬼被广为人之后,有规定他们必须为雇佣的人类雇员购买高额的保险。至于说其它的超自然种族没有公开身份,就连他这个猎人,也从没有想过会有精灵这个种族。</p>
<p dir="auto">“因此,缪杰尔家急需资金,还需要一个出面面对雇员的吸血鬼,就在这种情况下,罗严塔尔主动提出了帮助,条件之一就是他俩订婚。”</p>
<p dir="auto">“我明白了,其它的细节,我想我们以后再谈吧。”杨威利说。</p>
<p dir="auto">“非常明智。”卡介伦喝干了酒杯里的酒,他瞟了先寇布一眼,然后高兴地说,“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吗?”</p>
<p dir="auto">“什么事?”杨威利一脸茫然。</p>
<p dir="auto">先寇布以为杨威利终于想起要对变形人先生介绍他是,只见变形人转向了亚典波罗,说,“你没主义吗?这家伙终于开始吸血了。”</p>
<p dir="auto">“真的吗?”亚典波罗怀疑的目光从先寇布看向杨威利。</p>
<p dir="auto">先寇布想起下车前,杨威利贴在他脖子上的创口贴,这时候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其实他不讨厌杨威利吸血,仅有的一次,后来回忆起来,他有种奇异的感觉。不过他从没有想过杨威利会去吸其他人类的血,今晚听这些朋友们的说法,令他难以接受,在别人看来,他不是杨威利的男朋友,只是他的食物。</p>
<p dir="auto">“嗯,算是吧。”杨威利快速瞟了先寇布一眼,犹豫地说。</p>
<p dir="auto">“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居然不举办派对,太过份了,我去帮你组织一下。”雀斑男孩说。</p>
<p dir="auto">变形人也跟着帮腔,“你弟弟都举办了,你不举办,有点说不过去吧……”</p>
<p dir="auto">后面的话,他不想听了,先寇布打量着大厅里越来越多的宾客,他看到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人类,是一个年轻女人,她坐在一张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沙发上坐着一个年龄有些大的吸血鬼男人,拉着她的手臂正在吸血,女人脸上流露出喜悦的神色。先寇布感觉胃里涌上一阵恶心。</p>
<p dir="auto">杨威利没有转头,拉紧他的手,往身边拉了一下,低声说,“别盯着看,华尔特。”</p>
<p dir="auto">他想抽出手,但是杨威利握紧了,不肯松开。他继续在宾客当中搜索,果然发现了好几个人类,有男有女,穿梭在吸血鬼当中。这时候他才明白杨威利的话,这次宴会为吸血鬼准备了美食,就是人类,年轻美貌的人类,丝毫不逊色于桌上的美食美酒。</p>
<p dir="auto">先寇布突然甩开杨威利,准备走开。</p>
<p dir="auto">“你去哪儿?”先寇布察觉到杨威利语气里的命令语气,本就不快的内心,激起了一丝恼火,他不耐烦地说,“我去洗手间,你知道的,我们人类总会有些麻烦事。”</p>
<p dir="auto">“我陪你去。”</p>
<p dir="auto">“他这么害羞吗?”卡介伦若无其事地问,扶了扶眼镜架。</p>
<p dir="auto">先寇布睁大眼睛瞪着卡介伦,杨威利立刻说,“我不是要去吸血。嗯,卡介伦先生,今晚你应该不止喝了一杯了吧,也许你也需要去一趟洗手间。”</p>
<p dir="auto">“啊,”戴眼镜的变形人恍然大悟,“我正好想去。”他走过去揽着先寇布的肩膀,带着他离开。先寇布本想甩开,但是他转头看着杨威利担心的目光,于是顺从地跟着走了。</p>
<p dir="auto">他从洗手间的隔间出来,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掬起冰凉的水洗了把脸,他从挂在墙上的纸巾盒子里抽出纸巾,擦去脸上的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往还从没有哪个夏天,他像现在这么白皙。他有点不想出去面对杨威利了,他摸了摸口袋,车钥匙还在身上,是在大宅住的时候他常开的一辆车,他知道之前另一个司机开过来了。也许他可以悄悄离开这里,开车回家,明天约上同学,在场球上晒着太阳挥洒汗水。但他又不想就这样丢下杨威利,毕竟,又不是杨威利让他心情不好的。</p>
<p dir="auto">他感觉到洗手间里没有人了,于是走到门口,也没有看到卡介伦,他顺着路往回走,碰到拐角,随便转向一边,走了一段就发现自己转错弯了,因为他条走廊他毫无印象,接着,他看到一个房间的房门虚掩着,于是好奇地站在门口,还没等他看清楚里面的情况,房门突然打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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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一个吸血鬼出现在拉开一半的房门内,先寇布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仿佛是房间里的黑暗突然化为了实体。吸血鬼看起来比先寇布大四五岁,个子矮两三厘米,暗棕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近乎黑色,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有着一黑一蓝的异色双眼。</p>
<p dir="auto">“你怎么不敲门?真没礼貌。”吸血鬼说,声音有点轻佻有点嘲讽。他下巴微微扬起,异色双眸从上到下打量了先寇布一眼,随后大度地说,“算了,进来吧。”</p>
<p dir="auto">先寇布才不想进去,他不认识这个吸血鬼,显然对方也不认识他,他目光没有离开吸血鬼,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但眼角余光快速扫视着房间里面的情况,有两个人类,都是年轻女人,其中一人躺在房间后部的长沙发上,一条胳膊无力地垂到地上,有液体稳定掉落地板的滴答声,还活着;另一个倚着沙发靠背,胳膊肘撑在上面,浑身软弱无力,血味混杂着浓郁的香水味,令他作呕。</p>
<p dir="auto">他想退出去,却发现自己挪不动腿,吸血鬼周身浓郁的黑暗笼罩着他,好似凝滞了房间里的空气,他伸手摸向口袋,才想起今天没有带任何武器。</p>
<p dir="auto">见他一动不动,吸血鬼不悦地皱眉,撩起落到脸上的一缕头发,放到耳朵后,好奇地问,“你脖子上没有伤口,为什么贴着创口贴?”吸血鬼说着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自己面前拉了一点,尽管先寇布比他高也比他壮,但吸血鬼似乎毫不费力,凑近嗅了嗅,说,“闻着还不错,虽然我要的是女人,不过你这样的也可以接受,你到底愣着做什么,是想让我抱你进去吗?”</p>
<p dir="auto">先寇布这下明白了,他被当成送血上门的人了。身体无法动弹,他又气恼又羞愧,身为猎人,眼下这种状况别说是战斗了,恐怕逃跑都不轻松。说到战斗,假如换一个场地,他做好充分准备,放手一搏,也说不好胜率有几成。难道说是因为过去这段时间,杨威利懒散又普通的表现,使得他低估了吸血鬼的能力吗?他吞咽着口水,心跳急促,盯着面前的异色双瞳,不知如何作答。</p>
<p dir="auto">“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半天。”他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按住他的肩膀,瞬间驱散了笼罩着他的黑暗,卡介伦探出头笑着说,“抱歉,罗严塔尔先生,他打扰您了。”</p>
<p dir="auto">“他没有打扰我,是你打扰了我。”吸血鬼没有松开先寇布的衣领,说话时闪亮的尖牙露了出来。</p>
<p dir="auto">“那我对此深表歉意,现在我要带他走了,这一个是杨威利的。”卡介伦虽然说着道歉的话语,不过语气毫无歉意,他提到杨威利时还特地加重了语气,手上的力道也随之增加。</p>
<p dir="auto">“噢,是吗?”罗严塔尔终于松手了,他后退一步,动作优雅流畅,仿佛双脚悬空的漂浮,而非脚踏实地走过去。“那么请你转告他,把自己的血袋看紧点,别到处乱跑。”说完便关上了房门。</p>
<p dir="auto">身边的卡介伦一只手贴心地按着先寇布的肩膀,体温比人类偏高的变形人热乎乎的手掌让他感觉安心,然而,今晚在心中逐渐堆积的心烦意乱已经临近爆炸,一开始的无视和忽略几乎不值一提,罗严塔尔的态度和用词令他恼火。在这些吸血鬼眼中,他就跟宴会上那些主动提供鲜血的人类无二。</p>
<p dir="auto">杨威利跟这些家伙不一样,先寇布提醒自己,他从没有提出要吸血。可是,以后呢?杨威利可以一直不吸血吗?如果他以后需要吸血,先寇布是会主动递上自己的脖子,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找到这样愿意主动献血的人类呢?他摇摇头,感觉冷汗顺着脖子流到背上,衬衫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得不出答案的问题,只会给他烦躁的心情火上浇油。</p>
<p dir="auto">他打算回到大厅,拉上杨威利立刻离开这里,要是杨威利不愿意走,那他就自己回家好了。在这个充满各种超自然生物气味的地方,他憋闷难受,一秒钟都不想继续待下去了。遗憾的是,等在原地的只有那个雀斑男孩,在旁边的一张空桌边坐着,卡介伦将他安顿坐好后,走向杨泰隆所在的地方。他看到杨威利也在那边,就坐在之前精灵坐过的单人沙发上,一边听父亲讲话,一边朝这里张望。</p>
<p dir="auto">“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来,喝点东西。”亚典波罗说,把桌上的一瓶可乐推到他面前。</p>
<p dir="auto">“谢了。”先寇布说着拿起了玻璃瓶,发现可乐竟然是冰过,他捏在手里转动瓶身,冰凉的水珠打湿了双手,他估计这是杨威利叫人送来的。接着他突然想起,忘记叮嘱卡介伦不要告诉杨威利刚才发生的事情。</p>
<p dir="auto">“真奇怪,仪式早该开始了,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亚典波罗说。</p>
<p dir="auto">先寇布也感觉到大厅里的气氛越来越怪异,宾客们逐渐失去了耐心,他喝着可乐,看到罗严塔尔走到演奏者身旁说了几句话,随后大厅内的音乐声骤然停止,突然出现的寂静在他耳中喧嚣。罗严塔尔和金发的精灵似乎发生了争执,金发精灵甩手走开,罗严塔尔追了两步,却被身边一个个头稍矮,生着蜜色头发的狼人拉住了,把他拖进了后面的黑暗之中。大厅里的寂静随即被人群的交谈声打破。</p>
<p dir="auto">先寇布一口喝干了可乐,把玻璃瓶重重搁在桌上,对亚典波罗说了一句,“我走了。”随即起身离开。</p>
<p dir="auto">“喂,”亚典波罗喊了一声,立刻压低了声音,站起来一把扯住先寇布的胳膊,“你去哪里?人……先寇布。”</p>
<p dir="auto">先寇布盯着拉住自己的手,“放开我,吸血鬼!这种闹剧我没兴趣继续看了,我要回家。”</p>
<p dir="auto">亚典波罗迟疑了一下,松了手,朝杨威利的方向偏了偏头,“杨威利说……”</p>
<p dir="auto">“我不是杨威利的宠物,也不是什么血袋,我想走就走,不需要得到他的同意。”他不再理会呆在原地的亚典波罗,大步走向出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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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杨威利听着父亲说话,但他走神了。</p>
<p dir="auto">刚才看着先寇布还算顺从地跟着卡介伦走开时,明显感觉到了他心情不佳,这完全不能怪先寇布,毕竟出现在这个大厅里的人类,要么是为了钱,要么是追求被吸血鬼吸血的刺激。这就是他不愿意带先寇布来这里的原因,绝大多数吸血鬼对人类没有敬意,其实对其他的超自然生物也没有,他们自视高人一等,这是长久的过去所形成的。杨威利觉得这样下去是行不通的,如今他们已经公开地生活在人类社会当中,彼此仇视对哪边都没有好处,他希望改变现状,不过目前还没有什么好的想法。</p>
<p dir="auto">他希望仪式赶紧结束,他不打算参与结束后的狂欢,他只想早点带先寇布离开这里,回到海边的大宅,接下来就可以开始计划下个月的出游了,他不在乎去哪里,只要有先寇布在,哪里都好,当然,能同时兼顾到弟弟的喜好就再好不过了。</p>
<p dir="auto">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先寇布回来,他跟亚典波罗随便聊着天,叫来路过的侍者送一瓶冰可乐。结果没有等到先寇布回来,他父亲却招呼他过去,他让亚典波罗留在原地,他不在的时候要一直陪着先寇布。</p>
<p dir="auto">“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威利?”</p>
<p dir="auto">父亲的问题把他的思绪扯了回来,他望向舞池对面,看到罗严塔尔和莱因哈特正在争执,他看着父亲,问,“可是……有这个必要吗?你都跟那个精灵签了合同,他还要提出这个附加条件,要跟我订婚?”</p>
<p dir="auto">“他担心投资的过程不顺利。”</p>
<p dir="auto">杨威利耸了耸肩,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家族的生意他从没有参与过,甚至从没有主动问过,当然,从父亲和卡介伦那里也听说过不少,看来无论他是否主动接触,总有躲不开的事情落到头上。“必须这样吗,爸爸?”</p>
<p dir="auto">“我恐怕没有别的办法。”</p>
<p dir="auto">杨威利熟悉父亲的语气,显然眼下的情况是个机会,还相当的有利可图,于是他说,“不举行仪式,不要公开,还有要尽快解除婚约。”</p>
<p dir="auto">“这点你放心,我也说了要尽快解除。不过,公开是必须的。”</p>
<p dir="auto">杨威利咬着嘴唇,“那好,但是不要举行仪式,绝对不要。”</p>
<p dir="auto">“好,就这样吧。”</p>
<p dir="auto">杨威利看到莱因哈特此时朝这边走来,又看到先寇布丢下了亚典波罗准备离开,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匆匆对父亲说,“抱歉,我离开一下,很快回来。”看到父亲略一点头,他立刻追了出去。</p>
<p dir="auto">他追到停车场,先寇布已经找到了汽车,打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室,杨威利追上去想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却发现车门锁上了,他急切地拍着车窗,先寇布终于打开了车窗。</p>
<p dir="auto">“华尔特,你怎么一个人跑了?在这里很危险的。你要去哪里?”</p>
<p dir="auto">“回家。上车。”先寇布脸色十分难看,语气也相当不耐烦。</p>
<p dir="auto">“我现在还不能走,你再等我一会,就一会,不会很久了,然后我们一起走,我有事跟你说。”</p>
<p dir="auto">“我不想进去了,我就在车上等你吧。”</p>
<p dir="auto">“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车上,这里太危险了,跟我进去一会吧。”</p>
<p dir="auto">“我说了,我不想进去了,你现在上车跟我走。”</p>
<p dir="auto">“我……”杨威利犹豫了,“华尔特……”</p>
<p dir="auto">尤里安这时候跑过来,说父亲喊他立刻进去。杨威利盯着先寇布的眼睛,恳求着他,然而他看到他去意已决。</p>
<p dir="auto">“我走了!”先寇布拉下衣领,扯掉脖子上的创口贴,在手里揉成一团,然后发动汽车,离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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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杨威利听见门铃响起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找东西,拉开厚重的窗帘一条缝,看到外面酒红色的余晖即将被夜色淹没。</p>
<p dir="auto">昨晚宴会他没有留到结束,在得到父亲允许后就离开了,他赶到海边的大宅,发现先寇布不在那里,立刻叫派特里契夫送他回了学校附近的家,到达时天已经快亮了,他打算熬过白天,等天一黑就去先寇布家里,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解释比较容易。他找到了一把古董匕首,过两天就是先寇布的生日,挑选礼物这种事情从来都只会令他头疼,每次总是拖到不能再拖才开始慌慌张张地准备。</p>
<p dir="auto">门外的气息并不熟悉,他有点失望,门铃突然响起时他还以为是先寇布来找他了,不过此刻也感觉不到危险,于是他打开了房门,示意门口的人赶紧进来,然后快速关门,将拉长的夕阳挡在门外。</p>
<p dir="auto">“抱歉,我好像来得有点早,打扰你睡觉了吧。”</p>
<p dir="auto">站在玄关的人居然是那个精灵,杨威利大吃一惊。莱因哈特不再穿着昨晚的正装,他身上衣服休闲又时尚,用发卡固定的卷曲金发乖巧地落在肩膀上。他的面容依然像昨晚在宴会大厅里那样,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不过此时距离足够近,杨威利能看清楚了。精灵比他想象的要年轻许多,可能跟他年龄相仿,面部精致的线条无可挑剔,耳朵就跟人类一样,一点都不尖。</p>
<p dir="auto">“没事,我已经起来了,其实,我没怎么睡。”杨威利带着客人走向厨房。</p>
<p dir="auto">“居然真的跟传说的一样,你可以大白天不睡觉。噢,对了,昨晚宴会上我想找你,发现你已经走了,我去了你家海边的别墅,是你弟弟把这里的地址告诉我的,我过来是想感谢你。”</p>
<p dir="auto">“噢,你没必要专门跑这一趟。”杨威利请莱因哈特在中岛旁的凳子上坐下来,接着问,“咖啡?”</p>
<p dir="auto">“好啊,如果不麻烦的话。”</p>
<p dir="auto">“一点都不麻烦。”杨威利说着,打开了胶囊咖啡机的开关,这里消耗咖啡的人不多,主要是狼人司机和偶尔上门的客人,烘焙好的咖啡豆不容易长时间保存,所以家里只准备着方便存放的胶囊。他先放了一次热水烫过咖啡杯后,才把胶囊塞进机器。他拿出一瓶人造血,倒入杯子里再放进微波炉,加热到37度。等待期间,他打开食品柜,摸出两块曲奇,撕开包装后放到杯碟上,又放上一把搅拌勺,最后把做好的咖啡放在杯碟上,搁到客人面前的台面上。</p>
<p dir="auto">看到精灵习惯性地拿起搅拌勺,他立刻想起来还缺了点东西,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不好意思,这边好久没人住了,家里现在没有牛奶。”他又开打食品柜,拿出了两包小纸袋的砂糖,放到桌上。</p>
<p dir="auto">“没事,有糖就好了。”莱因哈特撕开一个小纸袋,往浓缩咖啡里轻轻抖了两下,然后拿起勺子搅拌。他冰蓝色的双眼盯着杨威利从微波炉里取出的茶杯,好奇地问,“你喝的是红茶?”</p>
<p dir="auto">“是人造血。”</p>
<p dir="auto">“人造血需要加热再喝吗?”</p>
<p dir="auto">“这个其实看个人口味,我觉得红茶味的加热后比较好喝。”</p>
<p dir="auto">“你真特别。”莱因哈特喝了一口咖啡,嘴角微微上扬,他的声音犹如蜂蜜一样甘甜。</p>
<p dir="auto">杨威利耸耸肩,他估计“特别”只是“存在缺陷”的另一种说法,“一个独一无二的精灵,至少我长这么大只见过你一个,居然说我特别。”</p>
<p dir="auto">“人数稀少并不会意味着我特别,你只见过我一个,不了解我们是什么样子的,而我呢,不止见过你一个吸血鬼,所以我认为你特别,这合情合理。你真的不吸血吗,就跟传说中那样?”</p>
<p dir="auto">杨威利想知道外面到底流传了多少关于他的传说,他提醒自己下次碰到亚典波罗记得问一问,但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于是举起手里的茶杯,“现在的人造血口味丰富,我很喜欢。”</p>
<p dir="auto">精灵轻笑一声,“谢谢你昨晚没有拒绝我的提议,我应该事前先跟你说的,请你父亲转达,显得我诚意不足,只可惜我昨晚一直没有机会。所以,今天我来找你当面表达感谢。”</p>
<p dir="auto">“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有些意外。”杨威利在操作台的另一边坐下来。</p>
<p dir="auto">“情况是这样的,年初我母亲生病了,我就接手来管理家里的企业,一开始母亲的情况很不好,管理上我又没什么经验,就在那时罗严塔尔提出了帮忙,他父亲跟我母亲一直有着生意上的来往,我们以前也算熟悉。母亲的治疗开始后效果很好,我刚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结果上个月,母亲突然因为车祸去世了。”</p>
<p dir="auto">“我很遗憾。”</p>
<p dir="auto">“谢谢。”精灵左手的食指上下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把。</p>
<p dir="auto">杨威利盯着自己的茶杯,虽然他有点着急想立刻出门去先寇布家,不过对于订婚的事情又有些在意,原本他还在犹豫该如何开口提问,意外的是,莱因哈特居然主动据实相告了。</p>
<p dir="auto">“母亲的意外离世我非常难过,但生活必须继续下去,结果,谁知道这还不是最艰难的部分,”精灵无奈地摇着头,声音有些哽咽,“不如为何我的精灵身份也暴露了,罗严塔尔于是提出跟我结婚,以后就可以由他出面了。可是,跟他相处的几个月,我发现我并不喜欢他,但我又不能直接拒绝他的提议,那样的话,母亲留给我的一切都保不住了。庆幸的是,昨晚宴会上遇到了你父亲,他愿意出资,如此一来我就能保住家族的企业了,我提出跟你订婚,是希望断绝罗严塔尔的念想,等过一段时间,一切走上正轨后,我们就解除婚约。”</p>
<p dir="auto">杨威利听到这里松了口气,他很高兴昨晚父亲跟莱因哈特谈好了合作,也很高兴自己答应了父亲的安排,如此一来,这个刚刚丧母的年轻人未来的生活将有机会恢复如初。他举起手里的茶杯,“希望你接下来一切顺利。”也希望我们尽快解除婚约,杨威利在心里补完。</p>
<p dir="auto">“借你吉言。”莱因哈特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p>
<p dir="auto">“你是开车过来的吧,能麻烦送我一程吗?就几个街区。”</p>
<p dir="auto">“没问题。”</p>
<p dir="auto">“等我一下。”</p>
<p dir="auto">他去玄关找到一把雨伞,抽下外面的伞套,会房间把古董匕首装进套子里,再塞进口袋,然后就跟莱因哈特一起出门了。他坐进了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即将见到先寇布,他心中还是有点忐忑,昨晚卡介伦跟他说了先寇布撞见罗严塔尔时的情况,他完全能理解他后来着急离开宴会。还有,他还不知道杨威利订婚这件事,好在莱因哈特做出了解释,他相信先寇布一定会相信他,他希望如此。</p>
<p dir="auto">“哇哦,那是什么?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上次见到那东西我还是小时候,在外婆家里。”莱因哈特说。</p>
<p dir="auto">杨威利低头才发现,自己思考的时候习惯性地摸出了口袋里带着的小玩意,正拿在手里把玩。这东西是上半年他生日时先寇布送的礼物,一颗玻璃弹珠大小的小圆球,只不过杨威利一直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伸手把小球递给莱因哈特。</p>
<p dir="auto">“你认识这东西吗?这是什么?”</p>
<p dir="auto">“咦,你不知道吗?这个叫伊谢尔伦。”</p>
<p dir="auto">“伊谢尔伦。”杨威利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听起来十分熟悉,但他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也可能是看过,他摸索着模糊的印象,“是精灵语吗?光的意思?”</p>
<p dir="auto">“杨威利,太不可思议了,你居然懂精灵语。”莱因哈特提高了音量。</p>
<p dir="auto">“我不懂,只是……可能在某本书里碰巧看过。”</p>
<p dir="auto">“你说的没错,这个是光之果。”</p>
<p dir="auto">小圆球的球体看起来是透明的玻璃,紧贴在表面有薄薄一层镂空的树叶图案,泛着银质光泽,整体非常轻。“外面一层是什么材质?不是银,我能肯定。”</p>
<p dir="auto">“材质?这不是任何金属,这果子是树上长出来的。”</p>
<p dir="auto">“什么?怎么可能是树上长的呢,看起来太像玻璃了。”杨威利惊讶不已。“这个一点都不亮,为什么叫光之果?”</p>
<p dir="auto">莱因哈特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继续看着前方的道路,“嗯,说起来你恐怕很难相信,我给你看看好了。”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把光之果捏在手心里,片刻过后,他把拳头伸到杨威利面前,再次展开手指时,小圆球在他手掌上散发出柔和的光亮。杨威利目瞪口呆,他想拿起来,又害怕一碰到就会让光亮熄灭。</p>
<p dir="auto">“别担心,不会烫手的,你可以拿起来。”</p>
<p dir="auto">他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捏起来,拿到眼前凑近观察,此时里面有光透出来,果然能看到球体并非是玻璃,内部有着植物果实般的经络,包裹表面的镂空树叶花纹透出隐隐可见的绿色。</p>
<p dir="auto">“你按了什么开关吗?是怎么让它发光的?”</p>
<p dir="auto">“我都说了这是树上长的,怎么可能有开关。”精灵说话时忍着笑意。“你从哪里弄到这个的?”</p>
<p dir="auto">“礼物,我生日时男朋友送的。”</p>
<p dir="auto">“噢,你有男朋友啊,是昨晚宴会上跟你在一起那个吸血鬼吗?</p>
<p dir="auto">“不,不是,是那个跟我一起的人类。”</p>
<p dir="auto">“居然是那个人类,他挑选礼物真是非常用心,我都想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这个的。”</p>
<p dir="auto">“的确很漂亮,不过,我想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光了。”</p>
<p dir="auto">“任何人都会需要光,哪怕是吸血鬼,这个礼物真的很特别,记得带在身上。”</p>
<p dir="auto">“好的,再见,莱因哈特。”</p>
<p dir="auto">“再见,杨威利。”</p>
<p dir="auto">杨威利在距离一条街的地方下了车,此刻时间尚早,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行人,绕到先寇布家背面,轻松跳上先寇布卧室的窗台,坐在边缘,透过拉上的窗帘的缝隙,看到房间里先寇布和两个同学正坐在地上玩足球游戏。</p>
<p dir="auto">有人在卧室门上敲了两声,然后开门进来,原来是先寇布的母亲给他们送来了水果和饮料,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就带上门出去了。</p>
<p dir="auto">杨威利看到这一幕,心中涌出了温暖的幸福感,他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扬。听着房间里电视机发出的游戏声音,先寇布和同学不时发出的兴奋喊叫或是咒骂,想起之前在家里,听到精灵谈论母亲时的亲密与遗憾。杨威利突然心生羡慕,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除了陪伴父亲,就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p>
<p dir="auto">他很惊讶自己突然想到了这些,以前从未有过,杨威利并没有感觉受到了忽视,那种亲密感是有过的,只不过仿佛都停留在了他去人类的学校上小学之前,从那时之后,母亲似乎再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陪伴过他了。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颠倒的作息时间导致的。</p>
<p dir="auto">他听到房间里面的两个男生准备离开,先寇布送他们下楼,然后又回到了房间,坐在床上。他隔着纱窗,对里面轻轻喊了一声,“华尔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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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窗帘哗啦一声拉开了一半,纱窗嘎吱着滑到一边,电灯开关啪嗒一声打开,又啪嗒一声关闭,卧室里只留下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黄。杨威利看见先寇布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两条长腿一条伸直,一条随意弯曲着,双手交叉垫在微微仰起的脑后,闭着双眼,下巴线条比平常更显硬朗。</p>
<p dir="auto">白天的光线对杨威利的眼睛来说太强烈了,似乎会把一切照得过曝,夜晚的色彩鲜艳饱和,先寇布这时候看起来英俊极了。</p>
<p dir="auto">“华尔特,你刚才玩的是什么游戏机?”</p>
<p dir="auto">“怎么,你也想买吗?”</p>
<p dir="auto">“是的,我想买一台,你去我家也能玩,就是我不懂这些品牌和型号。”</p>
<p dir="auto">“这种竞技游戏跟喜欢玩的朋友一起玩才有趣,你又不喜欢玩游戏。”先寇布终于睁开了眼睛,转头望过来,眼中满是困倦。“好了,杨威利,你来有什么事?”</p>
<p dir="auto">“昨晚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应该跟你一起走的,只是那时候我爸还找我有事,我后来听卡介伦说你碰到罗严塔尔了,让你受惊了,我还是应该陪你去洗手间的,那种场合……”</p>
<p dir="auto">“是啊,你应该陪着我去,那样的话就不用卡介伦先生赶过来,对那个吸血鬼宣布,我是属于你的。”先寇布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调侃一样,但其中明显暗涌的愤怒难以忽略。杨威利有些意外。</p>
<p dir="auto">“什么,他说了什么?卡介伦没跟我说这些,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p>
<p dir="auto">先寇布抽出一只手不耐烦地摆了摆,没有回答,显然也不想回答。</p>
<p dir="auto">“出发之前我说过,我不想让你跟我去参加宴会,那就是因为,吸血鬼,我是说其他的吸血鬼,他们对人类不够友好。”</p>
<p dir="auto">“哈,不够友好,”先寇布苦涩地重复了一遍,“你也太会用词了吧,你们吸血鬼是如何看待我们人类,如何对待我们人类,多亏了昨晚的宴会,我已经完全体会到了。你早知道会是这样,对不对?所以,下车前你才会给我贴上创口贴,好让别的吸血鬼知道我是有主人的,是吗?”</p>
<p dir="auto">“我……”</p>
<p dir="auto">对于这个小动作,杨威利多少有点私心,他其实只是希望自己的朋友们不要去纠缠他吸血的事情,毕竟很久没有跟他们见面了,还突然带来了一个人类男朋友,他想在自己的同类面前表现得稍微正常一点。见到朋友们后,尤其是留意到朋友们对先寇布的无视,他后悔自己忽略了太多事情,应该提前跟朋友们通个气。不过先寇布撞上罗严塔尔,这个是他始料未及的。</p>
<p dir="auto">要说到两个种族之间的对待彼此的态度,杨威利又何尝没有体会呢,不然,这么多年来,他也不用隐瞒身份去读书。但他始终觉得,恐惧、仇视、轻蔑绝对无法通向他希望的轻松相处的环境。他希望先寇布更多了解,但是带他参加昨晚的宴会显然是操之过急了。</p>
<p dir="auto">这时先寇布的语气与态度开始令他感觉不安,这不是他想要的,隔着窗户,担心害怕吵醒他的家人而压低声音说话。他希望两人坐在周围没人的石椅子上,周围充满夜晚的声音,他可以触摸先寇布的肌肤,可以亲吻他。“去我家吧,华尔特,家里没人,我们更好说话。”</p>
<p dir="auto">“我不想去,我困了,我想睡觉,明天还约好了跟同学去踢球。”</p>
<p dir="auto">“去我家睡吧。”</p>
<p dir="auto">“不去,我明天一早就要去踢球,听着,我已经厌倦了这种不见光的生活。”</p>
<p dir="auto">“不见光?华尔特,你这么说就太不公平了,我把你介绍给了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倒是你,还没有跟你家人和同学公开我们的关系,要不然我也可以正大光明进你家,而不是像现在偷偷摸摸地坐在窗台上。”</p>
<p dir="auto">“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杨威利,”先寇布光滑的额头中间皱了起来,“我以为你早就明白,我需要时间来公开关系,我家人都是猎人,我还有猎人朋友,我怎么去跟他们说我跟一个吸血鬼在交往,我……”</p>
<p dir="auto">“可是你就是在跟一个吸血鬼交往啊?”杨威利其实并不在意这件事,尤其是暑假的一个月来,两人待在一起,他非常开心,这个时候他根本不想扯到这个话题,于是赶紧说,“我明白的,华尔特,我不是要求你跟家人说,我只是……”</p>
<p dir="auto">“听我说……”</p>
<p dir="auto">“你先听我说,”杨威利突然收住了声音,刚才一时没有控制好音量,他听到房子里有一些响动,两人一起侧耳倾听了一会,只是有人去厨房喝水,等夜晚又一次恢复宁静后,他接着说,放低了音量,“暑假只剩一半了,等开学后你就会恢复正常的作息,我也会跟你一样的作息,一年当中也只有暑假时间长一点,还剩一个月,我们一起出去旅游,你就再陪陪我吧。”</p>
<p dir="auto">先寇布挪开了视线,又一次仰起头,闭上双眼。杨威利等了好一会,发现先寇布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有点慌了,发现自己来之前把一切想得太简单,眼下这样的气氛,他要是说出订婚的事情,时机不对,估计很难解释清楚。于是他从口袋里摸出匕首,递了进去。</p>
<p dir="auto">“这是什么?伞?”</p>
<p dir="auto">先寇布盯着杨威利手里的东西看了好久,才坐起来接了过去。他怀疑地拉开束口绳,露出了里面的匕首,他将其拿出来,把伞套扔在床上,一手抓着暗红色的皮质刀鞘,手指摸过皮套上的蔷薇花图案,另一只手握住同样雕刻有蔷薇花的银质刀柄抽出匕首,银刃在夜色中散发精光。</p>
<p dir="auto">“这玩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先寇布手指小心地摸过锋利的刀刃。</p>
<p dir="auto">“很有些年头了,这把匕首的名字叫蔷薇之刺,据说它曾经属于一位猎人,那个猎人曾用这把匕首杀死过一个非常强大的吸血鬼。”</p>
<p dir="auto">“你拿给我一把杀死过吸血鬼的匕首做什么?”</p>
<p dir="auto">“我觉得这个武器挺适合你用。”</p>
<p dir="auto">“适合我,用来杀死你吗?”</p>
<p dir="auto">“不,当然不是,嗯,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p>
<p dir="auto">“啊,原来是生日礼物,你是不是今天出门前,才从你家里一大堆所谓的收藏品里面随便找出来的这东西?杨威利,你根本就没有用心挑礼物,一把匕首,还塞在一个雨伞套子里,你送我这个,是想要跟我一刀两断吗?”先寇布摇着头,把匕首插进刀鞘,顺手在手里倒转过后,将刀柄冲着前面递过去,“我不喜欢这个。”</p>
<p dir="auto">杨威利盯着匕首,没有伸手接,然后他听见先寇布低声说,“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他的视线终于从小刀上扯开,慢慢地顺着手臂落到先寇布的眼睛,但先寇布扭开了头,没有看他。他伸手抓住了匕首,银质的刀柄立刻烧灼了他的手心,他嘶着吸了一口气。</p>
<p dir="auto">先寇布一把捏住了杨威利的手,“笨蛋,快松手。”他说着从杨威利缓缓摊开的手里拿走了匕首,丢在床上。他看着杨威利横贯手掌的暗红色伤痕,一直看着,“怎么回事,杨,你怎么还没恢复?”</p>
<p dir="auto">不知道,杨威利心想,但他没说。他还盯着先寇布的眼睛,没有看自己的手掌,他感觉疼痛似乎与他无关,遥远,不真实。也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吧,他心里想。</p>
<p dir="auto">“人造血,你身上带了吗?”先寇布焦急地问。</p>
<p dir="auto">杨威利摇摇头。他看到先寇布眉头深锁,下巴往上缩,牙齿应该是咬着下嘴唇的内侧,就好像强行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杨威利感觉到他可能会提议让他吸血,但又不希望他说,因为吸血大概是他俩现在最不想触碰的话题,还好,先寇布最终什么都没说。</p>
<p dir="auto">“我会恢复的。”杨威利抽回手,从床上捏起匕首,塞进伞套里装进口袋。他望向此时面对他跪坐的先寇布,凑上前,准备吻上他的嘴,结果一根手指挡在了他的嘴唇上,他吻了一下先寇布的指腹,抽回身说,“晚安,华尔特!”然后跳下了窗台。</p>
<p dir="auto">杨威利坐在地上,将扁平的拆信刀插进书页当中,门外的动静使得他手里的刀刃打滑,没能准确沿着折缝滑过,将书页从中间一分为二了,他叹了口气,小心地又划了一次,他翻过破损的书页,看到了里面的诗句:</p>
<p dir="auto">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夜晚
有人生来就被幸福拥抱
有人生来就被长夜围绕</p>
<p dir="auto">这是布莱克著名的诗句,遗憾的是书页被他破坏了,他抚平纸页,提醒自己回头记得找胶带把这一页粘起来,然后他看到尤里安和亚典波罗出现在门开着的卧室门口。</p>
<p dir="auto">“亲爱的哥哥,我回来了,你有没有想我啊?”尤里安说。</p>
<p dir="auto">“我把你弟弟安全送到家了,任务结束。”亚典波罗说。</p>
<p dir="auto">两人说完,对望了一眼,一起皱起眉头扫视这房间。杨威利自己也瞧了一圈,房间里桌上地上到处堆满了书,他们两人想进来,却无从下脚。</p>
<p dir="auto">“我先回房间放行李去了,哥哥,我给你带了礼物,晚一点给你。”尤里安说完拖着箱子走向自己的卧室。</p>
<p dir="auto">亚典波罗打消了进房间的念头,弯腰在门口的地上拿起一本书,说,“我们出去才一个月,你就……老天啊,这本是绝版的毛边本吧,你破坏了多少本古董书啊?”</p>
<p dir="auto">杨威利懒得理他,拆开毛边本,怎么能叫破坏呢?只有拆开了书页,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这算是释放出了书里的知识,当然,刚才最后划破的那一下,他承认那算是破坏。</p>
<p dir="auto">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p>
<p dir="auto">“尤里安,怎么了?”杨威利大喊,快速起身跑了出去,踢翻好几本书,亚典波罗跟在他后面。他看到尤里安停在厨房门口,单脚着地,盯着地上的什么东西。</p>
<p dir="auto">“哥哥,你怎么能把银器随便扔在地上?”弟弟责怪道。</p>
<p dir="auto">杨威利这才想起来,他准备当作生日礼物的那把蔷薇之刺,好像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他走过去抱起尤里安,把弟弟安置到厨房的椅子上。亚典波罗掏出手帕,包住匕首捡起来,又从旁边找到皮刀鞘,把刀子小心地收了进去。</p>
<p dir="auto">“你还好吗,我给你拿点人造血?”</p>
<p dir="auto">“不用了,我已经恢复了,”杨威利在弟弟面前蹲下,检查他的脚,发现的确已经看不到伤了。</p>
<p dir="auto">“亚典波罗,你能不能带我哥出去一会,我需要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他留在这里太碍事了。回家的路上,我做好了心理准备,猜到家里可能很乱,但是绝对想象不到居然会这么乱。”</p>
<p dir="auto">“我不想出去,我就待在自己房间里,不会打扰你。”</p>
<p dir="auto">“你的房间就是我最需要收拾的地方。你的房间里不会再出现银器了吧?”</p>
<p dir="auto">“没有了。”</p>
<p dir="auto">“好了,好了,听你弟弟的话,我们出去一会吧,”亚典波罗拉着杨威利走出了厨房。</p>
<p dir="auto">杨威利回到房间,随手抓起一件外套,就跟朋友出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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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走了半条街,杨威利摸了摸口袋,发现博物馆的年卡没有带在身上,他懒得转头回去取了,干脆去美术馆好了,每周五晚间七点以后是免门票的,正好也在同一个方向。</p>
<p dir="auto">“你跟你未婚夫有没有什么进展呀?”</p>
<p dir="auto">杨威利听到朋友尽量装作严肃的声音,转头看到一张咧开嘴的笑脸,脸颊上的雀斑都缩到了一起。他翻了个白眼,拎起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丢开,加快了步伐,不过那只手立刻又搭了上来,亚典波罗脸上寻开心的笑容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p>
<p dir="auto">“滚开,达斯提。”杨威利心烦的其实不是亚典波罗的问题,而是他明知故问。他很清楚虽然他刚出去旅游了一个月,但依然跟卡介伦保持着密切的交流,就跟他们往常一样。“我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p>
<p dir="auto">“这我可说不好,你这边就没有新消息吗?”</p>
<p dir="auto">“很遗憾,我没有什么可以款待你的好奇心。”</p>
<p dir="auto">“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古怪吗?”雀斑男孩揽着杨威利肩膀的胳膊往回收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这一次的严肃语气不再是装模作样,“我刚在宴会上听说的时候,就感觉怪怪的,你看啊,缪杰尔家需要钱,罗严塔尔家愿意出钱,同时提出婚约,这合情合理。但是,在你爸跟他签了合同后,他居然要求跟你订婚,这就有点多此一举了。”</p>
<p dir="auto">对于这一点,一开始杨威利也跟亚典波罗有着同样的疑惑,不过,他听了莱因哈特亲口解释后,也就没有多想了。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示意朋友接着说。</p>
<p dir="auto">“近来事情发展顺利,你可以放心,一切都按照合同进行着,精灵家的企业也都开始有序恢复了。只是,他怎么还没有跟你解除婚约呢?好像你爸跟他提过一次了。”</p>
<p dir="auto">这段时间杨威利彻底把这事抛诸脑后了,更占据他大脑的当然是他和先寇布的事,一想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当然,这事对他来说也并非毫不介意,只是他从没有主动想起过。听完亚典波罗的话,微弱的疑惑感终于又一次回到了脑中。他想起宴会过后那晚,听完莱因哈特的解释后的感觉,他发自内心地相信了精灵的话,丝毫感觉不到对方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仿佛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他不清楚父亲是否有类似的感觉,不然,为何那么快就确定了合作呢。</p>
<p dir="auto">最初的怀疑,仿佛被某种似有若无的排斥力推开,并且一直阻挡其回来。如今,那种排斥力被朋友的质疑瓦解了,他这才开始思考这一切。他感觉自己被扯进了某种漩涡,跟另一个吸血鬼家族有关,也许不会发生任何事发生,也许……</p>
<p dir="auto">“达斯提,手机借我用一下,打给卡介伦。”亚典波罗满脸疑惑,不过立刻掏出了手机拨了号,接通后递给杨威利。</p>
<p dir="auto">“卡介伦先生,是我,杨威利,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关于我爸的财产分配……”</p>
<p dir="auto">电话那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抱歉,杨威利,即便是你,我也不能告诉你,你爸爸财产的分配状况。”</p>
<p dir="auto">“不,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任何东西,我想请你去找我爸,让他调整分配把我排除。”</p>
<p dir="auto">“嗯,”电话里拖长的声音说明卡介伦差不多已经理解他的话了,声音顿了一下,接着问,“你听到了什么风声了吗?”</p>
<p dir="auto">“没有,我只是突发奇想,希望我只是胡思乱想。还有,卡介伦先生,这件事除了我爸,请不要透露给其他任何人。”</p>
<p dir="auto">“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找你爸商量的。”</p>
<p dir="auto">“谢谢。”</p>
<p dir="auto">杨威利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亚典波罗,大概是他思索的表情,亚典波罗识趣地没有询问电话的内容。</p>
<p dir="auto">“你后来跟那个精灵见过面吗?”</p>
<p dir="auto">“只有一次,就是宴会第二天的晚上,他来我家跟我道谢,后来就再没见过了。”</p>
<p dir="auto">“喂,”亚典波罗的语气突然兴奋起来,刚才的悬疑推理气氛突然一扫而光,“快说说,你对莱因哈特有什么感觉?”</p>
<p dir="auto">“没有什么感觉。”</p>
<p dir="auto">“你们见面的时候,你有没有特别想吸他的血?”</p>
<p dir="auto">“没有,为什么这么问?”</p>
<p dir="auto">“真的没有吗?我不信。说嘛说嘛,你跟我之间,还有什么好害羞的。”杨威利转头看到朋友瞪大眼睛,盯着他的脸仔细打量,眼神中充满好奇,还夹杂着怀疑,生怕错过了一丁点细节,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p>
<p dir="auto">“好吧好吧,我相信你,看来你已经不是一般的不正常了。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月都没睡觉了。我简直搞不懂你是怎么熬过白天的,只要一日出,我就会睡死过去,要是有人吵醒我,我肯会杀了吵醒我的人。”</p>
<p dir="auto">“别东扯西拉,达斯提,快说,为什么要问我对那个精灵有什么感觉?”</p>
<p dir="auto">“这个嘛,我旅游期间没事的时候就稍微查了一点资料,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精灵。据说啊,只是传说,精灵对吸血鬼有着特殊的吸引力,以前精灵还挺常见的时候,精灵被吸血鬼吸干致死的事件偶有发生。所以不难想象,罗严塔尔会要求莱因哈特跟他结婚,估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吸血鬼也没少吸血。”</p>
<p dir="auto">杨威利回忆了一下那次见面,除了惊讶于莱因哈特的美貌之外,倒真没有别的感觉。不过,说道吸血的问题,这其中有杨威利的体质问题,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吸血的欲望,凭他的感觉来判断精灵是否对吸血鬼有着特别的吸引力,恐怕不准确。他耸了耸肩膀,说,“我对他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不过假如真如你所说,我要是精灵的话,我肯定会选择离吸血鬼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达斯提,你可以不用陪着我乱逛了。”</p>
<p dir="auto">“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居然着急赶我走,你整天跟人类混在一起,都不愿意跟同类多交流一下吗?啊,对了,你跟你男朋友和好了吗?”亚典波罗强忍着笑意,“通常的情况,一个人是不会同时拥有未婚夫和男朋友的,除非这俩是同一个人。”</p>
<p dir="auto">“还没有,他说我们最好分开一阵子。”杨威利有气无力地说。雀斑男孩停下来脚步,双手按着朋友的肩膀,杨威利也只好跟着停下。</p>
<p dir="auto">“你是笨蛋吗,杨威利?他说这种话你也相信,你这是被人甩了啊。”</p>
<p dir="auto">“什么意思?”杨威利抬手抓着后脑勺的头发。</p>
<p dir="auto">“他跟你那样说过之后找过你吗?”</p>
<p dir="auto">“没有,不过我去过他家几次,可惜他都不在家,我估计是去他爷爷家了。”</p>
<p dir="auto">亚典波罗连连摇头,又一次揽着杨威利的肩膀开始往前走,“怎么说你好呢?我很遗憾,你极大的概率已经失恋了。”</p>
<p dir="auto">他从先寇布家离开时的难过感觉又回来了,那晚两人没有顺利和好,打乱了杨威利暑假后半段的安排,他无心出去旅游,就把弟弟交给亚典波罗带出去玩,自己留在家里一本接一本地读书。阅读令他身心平静,满足,然而当他放下书,难过与不安就会出来纠缠他,好在随着暑假一天天过去,难过的感觉越来越淡了,他开始期待着开学,对先寇布的思念也塞满了他的心。此时,朋友的话令他大脑一片空白。</p>
<p dir="auto">“喂,你用不着这么难过吧,不就是一个人类……”</p>
<p dir="auto">“华尔特是我的初恋,你知道他的名字,不要总是人类人类的。”</p>
<p dir="auto">“好吧好。你的初恋,你对恋爱毫无经验……”</p>
<p dir="auto">“你又很有经验吗?”</p>
<p dir="auto">“在恋爱这种事情上,至少没你这么笨。我来教你一点吸血鬼的事情,等你俩和好后,你可以试试。”亚典波罗伸长脖子,凑近杨威利的耳朵,“人类是喜欢我们的吸血的,有些人,我相信这个比例不小,被吸血时会产生奇妙的快感,所以呢才会有人类主动寻找我们。”</p>
<p dir="auto">“是……吗?”</p>
<p dir="auto">“当然,你跟你男朋友交往的时候,不吸他的血真是损失,每次就吸一点,既不会影响他的健康,还能让他更迷恋你。”</p>
<p dir="auto">杨威利从来都不想把吸血的渴望跟爱情混为一谈,他非常怀疑先寇布会因为被吸血而更喜欢他,再说,他也没有想要吸血的欲望。不等他回答,雀斑男孩接着说,“你一直克制自己的本性,难道是想变成人类吗?”</p>
<p dir="auto">“当然不是。”他从没有这样想过,思考这种不可能的假设毫无意义,何况,这种假设不过是绕过了问题本身,逃避问题并不能解决问题。如今他和先寇布之间的问题,他认为正是因为两人身为不同种族,他们都还没有找到更好的相处模式。“等开学后我们就能和好。”</p>
<p dir="auto">“万一……不能呢?”</p>
<p dir="auto">杨威利实在不愿去设想这个假设,然而此刻答案却已经出现在了脑海里。独自在家的一个月里,他读了一百多本书,对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说出了想法,“万一,我只说万一,等他毕业后,我就不去学校了,我会在家里备考,然后考进他去的大学。”</p>
<p dir="auto">“真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变态的想法。”</p>
<p dir="auto">“照你这么说,同学之间谈了恋爱分手之后,就只能退学,从此之后不再见面了吗?</p>
<p dir="auto">“正常的见面没什么问题啊,但要是人家读什么学校,你就跟着去,这种行为就像是变态跟踪狂。”</p>
<p dir="auto">杨威利不清楚亚典波罗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他只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那一步,这一个月已经够他受的了。</p>
<p dir="auto">“有任何进展记得联系我啊,没事也多联系我。”到了美术馆门口,亚典波罗说,杨威利笑着点头,雀斑男孩走出两步,又快速折回来,“啊,对了,杨威利,你多关心一下你弟弟。”</p>
<p dir="auto">“尤里安,他怎么了?”</p>
<p dir="auto">“别紧张,不是坏事,就是这次旅游途中,他恐怕迷上了一个姑娘,好像是参加学校组织的旅游活动出来的。”</p>
<p dir="auto">“人类?”</p>
<p dir="auto">“是啊,你至于这么惊讶吗?说得好像你没有爱上人类似的。”</p>
<p dir="auto">“情况不一样,尤里安还小,我担心……。”</p>
<p dir="auto">“得了吧,杨威利,也只有你这样的吸血鬼才会栽在一个人类小女孩手里了,尤里安可比你强多了。”</p>
<p dir="auto">“那个女孩叫什么?”</p>
<p dir="auto">“不知道,尤里安也不知道,只是偶遇过一次,说了几句话,尤里安当时挺害羞的,后来他一路上都在兴奋地念叨着,我都听烦了。”</p>
<p dir="auto">“好的,多谢,我会留意他的。”</p>
<p dir="auto">杨威利坐在美术馆顶楼洗手间外面的沙发上,盯着墙壁上的一幅画,这里是他喜欢的位置,上顶楼的人从来不多,甚至很多人会忽略掉这面墙上挂着的也是一幅收藏品,何况现在是周末的晚间,他可以一直待到闭馆。</p>
<p dir="auto">“嗨!”他看到身边站着一个金发女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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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杨威利转头发现沙发旁站着一个女孩,正面带微笑低头看着他。女孩跟他年龄相仿,身高看起来也差不多,束在脑后的金褐色长发的发尾从脖子两侧流下来。</p>
<p dir="auto">“嗨!”杨威利的声音有些犹豫,虽然他已经确定了女孩就是在跟他说话,因为这个隔间里,甚至尽头的两个洗手间内都没有其他人,但他满头雾水,毕竟从来没有过在展览馆里被人搭讪的经验。</p>
<p dir="auto">“你身上有硬币吗?我刚想买饮料,结果发现身上没带硬币。”她抬手指了指杨威利背后墙角的自动贩售机。</p>
<p dir="auto">他手伸进裤子口袋摸了摸,掏出仅有的两枚硬币递给她。女孩立刻递过来一直捏在手里的一张纸币,杨威利看了一眼面额,没有接,摇着头说,“不用了,我身上只有这两个硬币,也没有零钱换给你,你买饮料用吗?”</p>
<p dir="auto">“够,刚刚好。谢谢你。”女孩倒也没有坚持,收回手,转身走向墙角的自动售货机,投入硬币后快速按下了数字键,看来刚才她已经决定好喝哪种了。杨威利看着她弯腰从取货口拿出一个小罐子,就在女孩起身前,他转回头盯着面前墙壁上的画作。</p>
<p dir="auto">女孩拿着饮料走回到长沙发旁,对着他微微抬起眉毛,仿佛是在问,我可以坐下吗?杨威利赶紧往另一端挪了挪,做手势示意她请坐。女孩坐下后,拉开饮料罐的拉环,将拉环套在食指上,举起罐子喝了一口,杨威利立刻闻到了咖啡拿铁浓郁的香味。</p>
<p dir="auto">“你在等人?”女孩问。</p>
<p dir="auto">“不是,我在看画。”</p>
<p dir="auto">女孩这时候才注意到面前墙壁上悬挂的绘画,惊讶地说,“原来这里挂的也是展品啊,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某种通知之类的东西。”</p>
<p dir="auto">“嗯,其实很多人都会这么想。”</p>
<p dir="auto">这幅画作虽说尺寸不算大,但其实也不算小,只不过大部分画面呈现的是色彩暗淡的杂草,稍微鲜亮一点的是一个趴在草地上的女孩。不过,杨威利觉得来参观的人们忽视这幅画作大概跟画面柔和的色彩关系不大,只是他们会下意识地以为展品不会摆放在如此接近洗手间的区域。</p>
<p dir="auto">“你经常来这里吗?”女孩问。</p>
<p dir="auto">否定的回答差一点脱口而出,杨威利稍微思考了一下,不确定对方是如何界定经常,也许一个从没来过的人,会感觉来过几次就算是经常了吧,于是他并没有确切地回答,“我更喜欢去博物馆,这里面当代艺术品太多了,我不喜欢。”</p>
<p dir="auto">女孩会心一笑,赞同地点点头,“老实说,这里的大多数展品,我都看不懂,我把所有的展厅全都转了一遍,要我说的话,就有几个雕塑还稍微有趣一点。”</p>
<p dir="auto">“雕塑啊。”</p>
<p dir="auto">杨威利喃喃自语,他对这里展览的雕塑同样没多少好感,既看不出作者想要表现的东西,也发现不了美感,他喜欢那些更具有历史价值的东西。他母亲就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雕塑家,他好多次在拥挤杂乱的工作室里,看到母亲一直雕刻着石头。</p>
<p dir="auto">他母亲说过几次要给他做一个雕像,杨威利每次都拒绝了,理由是他很难保持同一个姿势。这当然不是实话,他只需要一本书,就可以坐上整整一夜。只是他对于自己的雕像这种东西感觉怪异,一种硬邦邦的材质,凝固了他的某个姿态和表情,惟妙惟肖却又完全不一样,活灵活现同时又死气沉沉,他感觉自己根本不想看到这样的作品。好在他母亲从不强求。不过,尤里安跟他就不一样了,他去年生日时得到了一尊自己的雕像作为礼物,简直喜欢得不得了。</p>
<p dir="auto">女孩从手指上取下拉环,塞进已经空了的咖啡罐子,落入罐底发出清脆的当啷声。“谢谢你!”</p>
<p dir="auto">“不客气。”</p>
<p dir="auto">“我叫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p>
<p dir="auto">“杨威利。”他注意到女孩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问,“你在等人?朋友迟到了?”</p>
<p dir="auto">“不,是我来早了。”菲列特利加脸上闪过一丝羞涩,“我出门太早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们是几天前在同学的生日派对上认识的。我进来逛了一圈,谁知道这里面展品不多,我走马观花很快就看完了。”</p>
<p dir="auto">“在美术馆里约会,真特别啊。”杨威利想了一下,他和先寇布还没有像这样在外面约会过。</p>
<p dir="auto">“不,只是找个地方见面。”</p>
<p dir="auto">“好选择,周五晚间还是免费的。”</p>
<p dir="auto">“是啊,”女孩笑起来,“以前路过这里好多次,从没有想过进来看看。啊,你是银桥中学的?”</p>
<p dir="auto">杨威利疑惑地瞪大眼睛,然后看到菲列特利加盯着他搁在身边的外套,他才发现出门前自己随手抓起来的居然是校服外套,“是的,过几天开学我就上二年级了。”</p>
<p dir="auto">“我也是,开学就是二年级了,我是你们隔壁女校的,我的,嗯,朋友跟你一个学校,比我们高两个年级,说不定你们认识。”</p>
<p dir="auto">杨威利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学校里他认识的同年级的同学都不多,更别说其它年级的了,高两级的他只认识先寇布,还有先寇布的几个同学,不过仅仅知道名字,其实也不算真正认识。</p>
<p dir="auto">他听见了脚步声朝这边走来,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他有些惊慌,不过随即打消了心中可笑的想法,大概只是他太想念先寇布了,才会产生这种错觉。然后,他看到先寇布走了进来,他看到他的瞬间,脚步稍微顿了一下,不过立即恢复了步伐,朝着长沙发走过来。杨威利又慌了,手指抓紧了校服外套。</p>
<p dir="auto">先寇布显然出门前特别收拾过,一个月没见,杨威利感觉他的肩膀好像更宽了,大概是经常在户外运动,肤色没有上次见面那么白了,看起来更英俊了。杨威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大概有两天没换的睡衣T恤。他不希望先寇布就是这个漂亮女孩的约会对象,但是,要说他是独自一人跑来参观美术馆,这种可能性就更低了。</p>
<p dir="auto">“华尔特,”菲列特利加站起来,“你瞧,好巧啊,我在这里遇到了你的校友,你的学弟,他叫杨威利。”然后她转向杨威利,“这位是我朋友华尔特·冯·先寇布。”</p>
<p dir="auto">“嗨!”先寇布面无表情地对杨威利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向女孩,轻声说,“我在路上接了个电话,我同学家里有个派对,你要没有其它安排的话,我们过去玩吧。”</p>
<p dir="auto">“好啊,”女孩高兴地回答,“等我一会,我去一下洗手间。”</p>
<p dir="auto">先寇布点点头,菲列特利加迈出两步,又折了回来,举起手里的空罐子对他说,“你身上有硬币吗?我刚才买饮料,是找他借的硬币。”</p>
<p dir="auto">“多少?”</p>
<p dir="auto">“两块。”</p>
<p dir="auto">菲列特利加看到先寇布点头便转身走向洗手间,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两枚硬币,递给杨威利。</p>
<p dir="auto">杨威利盯着伸过来的手,没有接。他想起了来的路上亚典波罗说过的话,“你这是被人甩了啊。我很遗憾,你极大的概率已经失恋了。”他一点都不愿意相信好友的话,漫长的一个月里面,他无数次想象先寇布会去家里找他,甚至就在刚才路上,他还幻想两人会在街上偶遇,只是他没有想到,两人的重逢竟然是现在这种局面。</p>
<p dir="auto">“华尔特,你……你在跟她约会吗?”他声音很小,洗手间离得不算近,但他仿佛在担心她会听见他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跟先寇布说话,就好像是背地里做什么坏事。</p>
<p dir="auto">先寇布俯身把手里的硬币放到长沙发上杨威利身边,顺势手按在沙发上,凑近他说,“是啊,我在跟她约会。”</p>
<p dir="auto">“我以为……上次你说……华尔特,我去你家找过你,为什么?我很想……”</p>
<p dir="auto">“那你呢?你跟那个金发的精灵结婚了吗?”</p>
<p dir="auto">“什么……”</p>
<p dir="auto">他准备解释,先寇布打断了他的话,“难怪宴会的那晚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你留在那里就是要去跟他订婚,对吧?还有,第二天你去我家,也没有告诉我。我真的不明白,杨威利,你在想什么?这事还是我朋友告诉我的,你瞧,我们猎人总是很关心你们吸血鬼的动态,碰巧,你爸又算是个大人物。”</p>
<p dir="auto">“华尔特,不是这样的,那晚我是想告诉你,可惜没找到机会说,订婚只是生意上的事情,很快就会解除婚约,华尔特,我很想你,我……”然后他听见了菲列特利加从洗手间走出来的脚步声,他没了声音。先寇布直起了身子。</p>
<p dir="auto">她对着杨威利笑着说,“再见,”然后和先寇布一起走了出去。</p>
<p dir="auto">杨威利坐在沙发凳上,手指拨弄着沙发上的两枚硬币,一直到闭馆的通知响起来,他才起身离开。暑假里他无比期盼着开学,想要和先寇布见面,现在,他不想再去学校了,他必须先跟那个精灵解除婚约。</p>
<p dir="auto">杨威利转动门把手,推开弟弟卧室的房门,冲到床边,摇晃着还在睡梦中的尤里安,大声喊,“尤里安,醒醒,尤里安!”</p>
<p dir="auto">尤里安没有睁眼,烦躁地推开他的手,准备翻个身继续睡,却被杨威利按住了。“醒醒,快起来。”</p>
<p dir="auto">尤里安拉起毯子盖住了脑袋,咕哝着,“现在天还没黑呢!”</p>
<p dir="auto">“我需要你帮忙,快起来,家里所有的窗帘都关紧了,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p>
<p dir="auto">“这不是关键,好不好?没有日落就是没有日落!”</p>
<p dir="auto">阳光的直射的确会对吸血鬼会造成严重伤害,不过只要是在不透光的室内,他就不会有不适的感觉,杨威利不明白,为什么弟弟还有亚典波罗都跟他不一样,有阳光的时间就只能睡觉。不过杨威利此刻需要赶时间,他继续使劲摇晃着尤里安的肩膀。</p>
<p dir="auto">好一会儿,弟弟恼怒地掀开毯子,坐了起来,半睁的眼睛通红,对着他露出尖牙,然后他又一次闭上眼睛。“你需要我做什么,哥哥?”</p>
<p dir="auto">“找书,快起来帮我找几本书,你旅游回来那天帮我收拾房间,把我的书都收到哪里去了?”</p>
<p dir="auto">尤里安不可思议地叹了口气,“就为这个天没黑就把我叫醒吗,哥哥?你知道的,我们都跟你不一样,只要还有一丝阳光我就必须睡觉。你那么多数,要么就收在你房间里的书架上,要么就收到书房去了,你自己去找。”</p>
<p dir="auto">“快起来帮帮我吧,我马上要去一趟学校,再晚就没人了。”</p>
<p dir="auto">杨威利刚刚接到学校图书馆打来的电话,请他尽快归还暑假前借阅的书籍。开学已经一周了,他没有回学校上课,早就把借书的事忘到脑后了。</p>
<p dir="auto">“你都退学了,还还什么书啊?”</p>
<p dir="auto">“我没有退学,只是请了假。”杨威利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学校上课,不过这一周他开始准备大学的入学考试,发现在家里学习效率更好,只是,他和先寇布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感觉惭愧,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事情,他想起之前亚典波罗说过的话,要多关心一下尤里安。于是他在弟弟床下的地毯上坐下来。“听说你遇到了一个女孩?”</p>
<p dir="auto">“啊,亚典波罗告诉你了吗?”尤里安终于睁开了眼睛。</p>
<p dir="auto">“是啊,不然你都不会告诉我吧。”</p>
<p dir="auto">尤里安看起来更清醒了一些,他羞涩地说,“不是的,只是哥哥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都不敢进去打扰你。”杨威利抬手揉了揉尤里安的头发,“那晚我们在主题乐园里看焰火表演,我就看到她了,她好像跟同学走散了。”</p>
<p dir="auto">“她叫什么?”</p>
<p dir="auto">“我不知道,她只是找我问路,我就在地图上帮她找到了,本来想陪她过去找到她的同学,不过她突然就跑开了。”</p>
<p dir="auto">“她认出你是吸血鬼了吗?”</p>
<p dir="auto">“我想她应该知道,毕竟我不像哥哥,能装成人类。”</p>
<p dir="auto">杨威利心想,我没有故意装,只不过碰巧很少有人类能分辨罢了,不过这个不需要说出来。</p>
<p dir="auto">“她跑走的时候,我好像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卡特罗捷,也许是她的名字,也许不是,我不知道。”</p>
<p dir="auto">“别着急,尤里安,我想有缘的话你们总会再见面的。”</p>
<p dir="auto">“希望吧。”</p>
<p dir="auto">杨威利拎着一袋子弟弟帮他找出来的书,又一次踏进了久违的校园。他走上楼梯径直走向图书馆,这个时间就跟以前一样,学校里到处都见不到人了。上到楼梯平台,他看到图书馆的玻璃门大敞着,门内一大滩血迹,一个装足球的袋子就在血泊的边缘,他认识那个袋子。杨威利手里的书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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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先寇布大步跑上教学楼的楼梯。刚才踢球的时候,一个二年级的男孩找到他,告诉他说杨威利在图书馆等他。他不认识传话的男孩,白天也没有在校园里见过杨威利,他知道开学这一周来,杨威利一直都没来上学。</p>
<p dir="auto">宴会那晚他赌气独自回家,第二天又从波布兰口中得知了杨威利订婚的消息,入夜后杨威利来找他,竟然没有亲口告诉他这件事,他感觉到自己遭到了背叛。</p>
<p dir="auto">他的怒气没几天就消了,正如生日派对上装饰用的气球,翌日便会泄了气,难以看出庆祝时的形状。他的思念日渐浓烈起来,想到刚放暑假时频繁出现的不爽感觉,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全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知道自己心里清楚,那种所谓的婚约根本就是生意上的事情。而他却因为这些,放弃了本该和杨威利一起出去的旅行。</p>
<p dir="auto">怒气虽然没了,但他的烦躁情绪却始终难以排解,剩余的一半暑假他住在爷爷家,几乎每天都跟同学一起踢球,每晚都在想念杨威利。在美术馆里两人的不期而遇,他惊讶之余却没能克制住烦躁与冷淡。他不知道为何一见面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突然看到杨威利跟一个女孩有说有笑,也许,仅仅只是他内心不愿服输的心态,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跟谁较劲。</p>
<p dir="auto">他带着女孩去了同学家的派对后,很快就找了个理由开溜了。他回到家里,盯着窗外的夜色,想起在美术馆里看到杨威利的脸色糟透了,就像是大白天坐在学校里上课时一样,大概有好久没有好好睡觉了。他想象着杨威利又一次突然出现,坐在他卧室外面的窗台上。</p>
<p dir="auto">他期待着开学,以为返校后两人就能见面,结果一天天过去,杨威利没有来上学,他想去找他,但是刚开学,学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不知道今天杨威利怎么突然来了学校,还是在放学之后,不管怎样,他们终于要见面了,他提醒自己见面后千万要保持冷静。</p>
<p dir="auto">他拉开图书馆的大门走进去,心想杨威利是否会像上学期那样,躲在外借处里面的书架底下看书,一个模糊的否定滑过大脑,此时天色已晚,完全看不到阳光了,杨威利不需要躲起来。他来到柜台前,探头朝里面看去,空无一人。</p>
<p dir="auto">然后,两条手臂从他背后伸出来,紧紧箍住了他的身体。他低头看到粗壮的前臂上覆盖着的浓密的黑毛,耳畔粗重的呼吸声喷出臭气。</p>
<p dir="auto">糟了!刚才一路上胡思乱想,先寇布完全没有留意图书馆里的情况,一向安全的校园也令他早就放松了警惕。</p>
<p dir="auto">此时他无暇后悔,书架后面忽又闪出一个黑影,一跃跳到柜台上,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紧抓住他的后脑勺,尖利的牙齿插进他脖子上的血管,开始大口吸血。他惊呼一声扭动身体试图躲开,怎奈生着长毛的手臂铁箍一般将他牢牢固定无法动弹。他松开了手里装着足球的袋子。</p>
<p dir="auto">这是陷阱,我被人袭击了。他快速思索着,还有,吸血鬼和狼人联手袭击,这事未必太奇怪了。杨威利?他迅速感觉了一下图书馆里面,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他松了口气,杨威利不在这里,那么他就不需要分心,只用面对自己的危险。</p>
<p dir="auto">“你们是什么人?”他语气惊慌颤抖,完全是装出来的。</p>
<p dir="auto">“闭嘴!”长嘴在他耳边发出轰隆隆的含糊声音。</p>
<p dir="auto">先寇布断定这两个家伙是有备而来,而非随机的捕食,他恐怕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咬住他脖子的尖牙突然顿住了,抽了出来,吸血鬼发现了这个猎物的伤口很快就停止了出血,索性换了个位置又一次咬下去。先寇布忍耐着疼痛,他打算利用这个机会,他等待伤口再一次停止喷血。</p>
<p dir="auto">“动作快点!”狼人低吼着。</p>
<p dir="auto">吸血鬼再次松了口,但是无暇回答同伴的话,显然对眼下的情况更迷惑了。很好,先寇布暗想,这两个敌人显然并不清楚他是猎人。</p>
<p dir="auto">“你到底在磨蹭什么?现在可不是你细细品味的时候。”狼人不耐烦地低吼。</p>
<p dir="auto">先寇布等待吸血鬼微微抬头,尖牙准备再一次咬下之际,他猛然扭动身体,身后的狼人焦躁不安,胳膊已经没有之前箍得那么紧了,但他并没能挣脱开,但松动的空间足够先寇布掏出口袋里的钢笔,推掉笔帽,将藏在其中的匕首从肋骨之下向上插进吸血鬼的心脏。</p>
<p dir="auto">吸血鬼停止了动作,低头看着胸口的匕首,片刻过后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先寇布身后的狼人随之怔住了。先寇布趁机蹲下身体钻出狼人的钳制,半转身体抓起跪在柜台上身体剧烈抽搐的吸血鬼,对着狼人狠狠地砸过去。狼人迅速往侧后方跳了一大步,依然被撞得往侧边踉跄了几步,狼狈地稳住了身体。吸血鬼重重撞上了图书馆的玻璃门,玻璃碎裂了,钢化玻璃上裂痕无数,但没有一颗玻璃渣掉落到地上。</p>
<p dir="auto">这时候先寇布才有机会打量攻击他的诡异组合,倒在门旁的吸血鬼是个中等年龄,面容猥琐的男人,个头矮小身材瘦削,银刃匕首还插在他胸口,此刻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先寇布一想到刚才被这个吸血鬼吸了几口血,就感觉恶心不已。</p>
<p dir="auto">离他更近的狼人,假如双腿站直的话,个头比先寇布还要高,浑身覆盖着浓密的黑毛,狼脸看起来十分年轻,长嘴上细细的黑色唇线往后缩,露出挂着涎水的利齿,强烈的仇恨和血腥气味从他口中喷出,先寇布非常怀疑他来之前进食过什么活的动物,此刻看起来并不饥饿,但撕咬的冲动难以忽略。</p>
<p dir="auto">他盯着狼人绿色的双眼思索着,眼下他手中没有武器,面对速度和力量都比他有优势的狼人,正面进攻绝非上策,于是他朝着敞开的大门冲过去,佯装逃跑。狼人强壮的双腿立刻蹬地,朝着他计划的路线冲过去。先寇布没有回头就知道狼人上当了,他中途突然俯身冲向倒地的吸血鬼,拔出了匕首。</p>
<p dir="auto">狼人的速度太快了,看到先寇布转向后,继续往前冲了一步才掉转方向再一次扑来。先寇布就地翻滚,中途坐在地上胳膊朝上,将匕首插进了狼人的脖子,借着狼人自己的势头横向拉开,可惜狼人的毛皮又厚又硬,卡住了细薄的刀刃,先寇布不愿放弃,他继续使劲,结果刀刃断在了狼人的脖子里。</p>
<p dir="auto">他在狼人落地之前往旁边翻滚,躲避狼人猛挥的尖爪,尽管躲开了最致命的力道,但腹部依然被抓出了三道伤口。疼痛差点让他躺在地上,但他撑住了身体,鲜血立刻从腹部的伤口涌出来,继而血流变慢了。</p>
<p dir="auto">该死!先寇布暗骂一声。隐藏在钢笔里的匕首本来就不适合对付狼人,现在又断掉了,他手无寸铁,肚子上新添的伤口虽然不深,但面积不小,缠斗下去对他不利。狼人站在一旁,口中发出痛苦的低吼,巨大的爪子难以处理脖子上插着的半截刀刃,尽管银器对狼人不会产生致命伤害,但大量流出的鲜血将胸前厚厚的黑毛纠结成一团。</p>
<p dir="auto">先寇布打算尽快拉开跟敌人之间的距离,他推着身体从地上起来,跑出图书馆大门,准备下楼,结果听到楼下传来新的脚步声,又一个狼人。</p>
<p dir="auto">见鬼!他低声骂道。只好转身跑上楼梯,两个狼人一前一后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他刚跨进楼顶天台的门,受了伤的那个已经到了他身后,狼爪将他一把抓起,狠狠地扔了出去。他在空中飞了好几米,然后重重摔在地上,肺里的空气全都撞了出来,他头晕目眩,强烈的呕吐感直往上涌。狼人四爪着地,作势待扑。</p>
<p dir="auto">“住手!”</p>
<p dir="auto">第二个狼人出现在天台上,先寇布刚才在楼梯上听到的脚步声就是他的。新来这个是个灰狼,毛色比他的同伴浅多了,个头也矮不少,但他的胸脯更宽阔胳膊更强壮。先寇布感觉灰狼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他想起了宴会时站在罗严塔尔身边的男人,尽管此时变身后狼的形态比当时那个男人要高大强壮很多,但他依然能看出似曾相识的表情与姿态。</p>
<p dir="auto">如此看来,袭击他的几个人都是罗严塔尔派来的,先寇布开始担心杨威利是不是遇到危险了。</p>
<p dir="auto">“他捅伤了我!”黑狼转头冲着同伴大吼,唾沫横飞,“还杀了吸血鬼!出发之前,老板只说要我帮吸血鬼搞定一个高中生,没人告诉我他这么厉害!我要杀了他!”</p>
<p dir="auto">“我说了,住手!”灰狼冲过去,挡在了同伴面前,他的气势使得黑狼不敢轻举妄动。</p>
<p dir="auto">先寇布无意继续听他们的争吵,他将钢笔咬在口中,尽管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疼痛,肋骨大概断了好几根,但他必须离开这里,他看准方向跑向天台栏杆,双脚跃起荡了出去,抓住教学楼墙壁外侧的排水管,快速滑了下去。快到地面的时候,他看到黑狼率先翻出了栏杆,往下跳跃。</p>
<p dir="auto">他落地后一刻都不敢耽搁,冲向不远处的礼堂,忍着疼痛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储物室,背靠着房门坐下来,大喘粗气。片刻过后,他看到窗外黑狼追了过来,但是灰狼拉住了同伴,简短的争执过后,两人朝校门的方向离开了。</p>
<p dir="auto">先寇布松了口气,这时候才发现,书包已经不在身上了,大概是刚才在天台上被扔出去的时掉了,他的手机在书包里,他需要找人帮忙,还想要立刻联系杨威利,叫他千万别来学校。他检查身上的上,胳膊上的抓伤问题不大,但是腹部的抓伤还在不断渗血,他艰难地脱下外套,按压着腹部的伤口,他需要再等待片刻,等狼人们离开后他再出去找人帮忙。</p>
<p dir="auto">图书馆破裂的玻璃门只剩一个铰链悬在门框上,摇摇欲坠,门内地上一大滩血迹,一个装足球的袋子丢在血泊边缘。杨威利站在楼梯平台上,他认出了地上的袋子,手里拎着的书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感觉里面没有人,他快速打量周围的情况,发现外借处的柜台上还有附近的地上也有血迹。</p>
<p dir="auto">他仔细分辨血迹的气味,他能闻到先寇布的血味,但大多的血并不属于他,这里还有吸血鬼的血,甚至还有狼人的。先寇布不大可能在学校里狩猎,那么就是说他遭到袭击了。</p>
<p dir="auto">华尔特,千万不能有事啊!他心慌意乱地想着,转头跑下楼,一路上再看不到更多的血迹,他来到教学楼的门口,远眺操场,凝神静气感受校园里的动静,夜色静谧,然后他听到急促的喘息,还有腥甜的鲜血气味,是从礼堂那边传来的。</p>
<p dir="auto">他立刻狂奔过去,他跑过空荡荡的礼堂,顺着熟悉的血味跑向礼堂后部的储物室,去年学校万圣节舞会时,他和先寇布就在那个房间里第一次接吻。他走到门口推开房门走进去,看到先寇布背靠着门旁的墙壁坐在地上,他立刻跪倒了他身边。</p>
<p dir="auto">“华尔特……”</p>
<p dir="auto">窗外天光已经散尽,刚升起的月亮还没有将月光洒进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好在吸血鬼的视力能在黑暗中看清,他看到先寇布浑身是血,右手还抓着钢笔,他轻轻掰开他僵硬的手指,从他手里拿走钢笔,伸手摸着他的脸。</p>
<p dir="auto">“杨……你没事吧?”</p>
<p dir="auto">先寇布睁开了半闭着的眼睛,说话时嘴角流出了红色的液体,杨威利不知道他是嘴唇破了,还是内脏有出血。杨威利听到先寇布这样问他,心里十分难过,他检查着先寇布身上的伤,脖子上有好几处牙印,胳膊上有狼人的抓伤,他没有查看用校服按住的腹部的伤口,但他能闻到伤口还在出血。随即恍然大悟,他是被电话叫到学校里来的,那么给他打电话的人并非是学校的老师。</p>
<p dir="auto">“这事怎么回事?”</p>
<p dir="auto">先寇布简单讲述了经过,杨威利回忆着宴会上罗严塔尔身边的男人,若有所思地说着,“那个狼人叫米达麦亚。”</p>
<p dir="auto">“他没有动手。”</p>
<p dir="auto">不管他有没有动手,袭击先寇布的人肯定是罗严塔尔派来的,与此同时,他也被叫到了学校,这事肯定跟他有关,先寇布是因为他而受伤的,想到这里杨威利捏住了先寇布的右手。</p>
<p dir="auto">“华尔特,对不起,是因为我,你才会遭到袭击的,才会伤成这样。我接到电话后在家里耽搁了一会,我应该早点来学校的。对不起。”</p>
<p dir="auto">先寇布抽出手,吃力地抬起胳膊,摸着杨威利的脸,“发现你不在图书馆里,我真是松了口气,那种情况之下我没办法保护你。”</p>
<p dir="auto">“对不起,对不起。”杨威利想抱住先寇布,但他知道他浑身都很疼,他担心碰到他身上的伤口。</p>
<p dir="auto">先寇布手指按住了杨威利的嘴唇,“不,该道歉的是我,上个月……”他皱着脸,开始急促地喘气,每一次吸气看起来都更加疼痛,他接着说,声音更虚弱了,“杨,我很想你,你能原谅我吗?”</p>
<p dir="auto">杨威利心中一阵惊慌,“不,不,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我必须马上送你去医院。”</p>
<p dir="auto">先寇布轻笑一声,结果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咬着牙嘶地吸了口气,“别紧张,我不是快死了,我的伤其实没有看起来这么严重。”</p>
<p dir="auto">杨威利盯着先寇布失血的惨白脸色,长时间忍耐疼痛纠结在一起的五官,他担心他的伤比看起来更严重,“别逞强了,把你的手机给我,我找人来接我们。”</p>
<p dir="auto">“大概丢在楼顶天台上了。”</p>
<p dir="auto">“也好,免得被人追踪,”杨威利说完,小心地拉着先寇布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扶他站起来,“我们出去找车,你能走吗?”</p>
<p dir="auto">先寇布点点头。杨威利扶着先寇布,感受着他思念已久的气味,只是掺杂了太多的血味。要是先寇布是因他而死的,他肯定无法原谅自己了,现在害他受了伤,他感觉十分难过。他琢磨着罗严塔尔此举的目的何在,大概跟精灵有关吧,杨威利只能想到这个原因。</p>
<p dir="auto">莱因哈特虽然对他说过他不想跟罗严塔尔在一起,但那只是莱因哈特的一面之词,他并不清楚罗严塔尔的想法,也许在罗严塔尔看来,根本就是他抢走了莱因哈特。不过更重要的可能是因为他父亲的插手,导致了他生意上的损失吧。</p>
<p dir="auto">来到校门外,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麻烦,既没有敌人再次来袭也没有碰到晚归的同学和老师,不然解释起来又是麻烦。杨威利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最近的医院距离不算远,两人顺利来到了医院。</p>
<p dir="auto">杨威利把先寇布送进急诊室后,他找到医院走廊上的公用电话,先打给尤里安,叮嘱弟弟今晚千万不要出门,让派特里契夫安排好家里的人手后,立刻赶来医院。在路上他已经问过先寇布了,今天是周五,他父母都去了爷爷家,杨威利认为他妹妹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安全,于是先寇布给了他自己猎人朋友的电话。杨威利记得那个叫波布兰的家伙,尽管杨威利完全不想跟他说话,更别说见面了,但他清楚,现在需要尽量多的人来保护先寇布。</p>
<p dir="auto">他打完电话,坐在急诊室外面的长椅上,等待医生给先寇布做检查。他很高兴先寇布说跟他和好,但先寇布受的伤却又叫人高兴不起来,先寇布是因为他而受到了伤害,他想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绝不能让莫名其妙的袭击成为影响两人相处的又一个新问题。</p>
<p dir="auto">医生宣布先寇布需要立刻做手术,等医生和护士都离开了去做手术的准备工作时,他看着躺在轮床上的先寇布。</p>
<p dir="auto">“我会变成狼人吗?”先寇布无力地问。</p>
<p dir="auto">“华尔特,就算你变身了,你也是最英俊的狼人。”杨威利笑着说,不过他看到先寇布认真的表情,立刻说,“你真的是猎人吗?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不会的,你不会变成狼人。想要成为狼人,他们需要给予你某种东西,不过我看今天的情况,他们只想要你的命。”</p>
<p dir="auto">“杨,我很想你……我……”</p>
<p dir="auto">“我一直都非常想你,华尔特!”</p>
<p dir="auto">“你快回家去吧,天是不是快亮了?你留在这里不安全,我没法保护你。”</p>
<p dir="auto">“别担心,等你进去做手术我就走,华尔特,等着我,天一黑我就过来看你。”杨威利听到医生快进来了,他俯身贴上先寇布的嘴唇,匆忙地吻着他,“我爱你!我们天黑再见!”</p>
<p dir="auto">他看着手术室的门关闭,门框上的指示灯亮起,他走到已经赶来的派特里契夫面前,说,“你留在这里保护他。”</p>
<p dir="auto">“我应该保护你。”高大魁梧的狼人皱起眉头,抓着昨天早上还刮过,但夜里已经长出来的胡子,严肃地说。</p>
<p dir="auto">“我有地方去。”</p>
<p dir="auto">杨威利心里想好了去处,医院后面的树林里有一间闲置的农舍,他打算就在那里渡过白天,等天黑后他能更快回到医院。但他不准备告诉派特里契夫,绝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这个狼人,只是眼下这种情况,不知道罗严塔尔会不会继续派人来袭击他们,所以最好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他拍了拍狼人粗壮的前臂,目光坚决地仰头看着狼人的眼睛,直到对方犹豫地点头。有派特里契夫留在医院里,他相信先寇布不会再有危险。</p>
<p dir="auto">“请务必要保护好他,拜托了。”</p>
<p dir="auto">“放心。只是……”</p>
<p dir="auto">看到狼人欲言又止,他坚决地说,“别担心我。”</p>
<p dir="auto">杨威利说完转身,看向那个有着一头明亮褐发的年轻人。波布兰正背靠着手术室外面的墙壁的站着,他身材精瘦,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绿色的眼睛盯着他。杨威利毫不怀疑,波布兰虽然看起来姿态轻松随意,但手里肯定捏着口袋里的武器。他是猎人,不像先寇布一样有跟吸血鬼相处的经验,此刻他跟一个吸血鬼和狼人同处一室,必然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杨威利没有走近,只是对视着他的目光,他知道,波布兰会保护他的朋友。</p>
<p dir="auto">杨威利准备下楼,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悄悄溜进了手术室旁边的一个房间,刚才他注意到准备手术器械的护士从这里走出来。时至半夜,走廊里无人来往,大概所有人都去了手术室里面。</p>
<p dir="auto">他锁上房门,果然看到了小型冰柜,他从里面取出了两袋血。今晚出门时太着急,他没有喝人造血,身上也没有带,现在时间不早了,他来不及出去找地方买,他把血袋塞在口袋里,迅速出门离开。</p>
<p dir="auto">走过无人的走廊,他来到尽头的茶水间,找到了微波炉,他把两袋血放进去加热了半分钟,取出来把袋子一角送到嘴边时,他犹豫了。杨威利已经很久没有喝过人类的血了,但他清楚自己必须做好周全的准备,因为接下来的白天他需要在陌生的环境里独自度过,万一他被晒伤,或是受到了其它什么伤害,他需要体力快速恢复。</p>
<p dir="auto">他在心中默默地感谢了捐献这两袋血的人类,然后用尖牙咬开袋子,浓稠的铁屑味立刻充斥了口腔,他忍耐着令人不悦的口感,终于把两袋血液全都灌了下去,尽管口感不佳,但他立即感觉活力十足。</p>
<p dir="auto">杨威利走过医院门口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门突然打开了,车内的一个声音对着他喊,“晚上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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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dir="auto">“晚上好!”</p>
<p dir="auto">杨威利听见陌生的声音从打开的车门里传出来,朝车内说话的人瞟了一眼,原本打算直接走过去,然而他的双脚却已经停了下来。</p>
<p dir="auto">轿车后座上的罗严塔尔微微探头,对着他打了个“请上车”的手势。</p>
<p dir="auto">杨威利迟疑了,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去找这个吸血鬼,先寇布突然遭到袭击的事情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他独自一人,毕竟他还完全不清楚罗严塔尔居心何在。见他站着没动,那人又开口了。</p>
<p dir="auto">“杨威利先生,上次宴会过后,我一直都想找你聊聊,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有正式打过招呼。”</p>
<p dir="auto">杨威利暗自哼了一声,心想,你都派人过来痛下杀手了,恐怕也不是真的想跟我聊聊。他一点都不想上车,不过罗严塔尔现在主动找上门来也算是个机会,他可以尽快弄清楚他的目的,不然他担心先寇布还会遇到危险。</p>
<p dir="auto">“时间正在流逝,请上车吧,我们最好在日出前谈完,还是说,你有兴趣跟我一起度过整个白天?”</p>
<p dir="auto">他估计自己眼下别无选择了,既然罗严塔尔能在医院外面等他,显然知道了先寇布就在医院里。就这样逃跑的话,就等于把先寇布置于危险之中了。于是他咬着牙,钻进车里,车门立刻在他身后关上了。他不想坐在罗严塔尔身边,只好在对面的车座上坐下来,不等他坐稳汽车就发动了,他赶紧拉起安全带扣好。</p>
<p dir="auto">“你为什么派人袭击……”</p>
<p dir="auto">对面的男人举起一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从头开始,可以吗?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p>
<p dir="auto">杨威利盯着面前异色双瞳的吸血鬼,瘦窄的面容冷峻,嘴角微微上扬,分不清是微笑还是嘲讽,量身定制的深色西服优雅休闲,一条腿舒服地搁在另一条腿上,双手十指相扣搁在膝盖上。</p>
<p dir="auto">“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p>
<p dir="auto">罗严塔尔嫌弃地摇了摇头,暗棕色的头发在车内的光线中看起来近乎黑色,“果然跟传说中一样,你跟人类混的太久了,一点礼貌都没有。”</p>
<p dir="auto">“你派人偷袭,难道说就算是有礼貌吗?”</p>
<p dir="auto">“你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是吗?”他微微眯起双眼,“你破坏了我的订婚宴会,抢走了本该和我订婚的人,还不止这些,你父亲插手了精灵家的生意,那些收益本该是属于我的。”</p>
<p dir="auto">杨威利耸耸肩,好奇这个人到底更在意失去的伴侣还是失去的利益,“我没有抢走任何人,莱因哈特不想跟你结婚,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但他没说自己其实没打算跟他结婚,很快就会解除婚约。</p>
<p dir="auto">异色双瞳的男人嗤笑一声,“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为了接近他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刚刚有点进展,你就出现了。”</p>
<p dir="auto">杨威利心里一沉,莱因哈特去他家那次对他说过,母亲生病后罗严塔尔主动提出了帮忙,然后他母亲突然因车祸去世了。难道说这些事情并非单纯的意外,是有人在暗中操纵吗?不过这些暂时不是杨威利关心的重点。</p>
<p dir="auto">“就因为这个,你就派人攻击我的男朋友吗?”</p>
<p dir="auto">“我没想要他的命,暂时不想,不过只是给你一点警告。现在知道了他是猎人,也算是个不错的发现。你知道吗?他干掉了一个我的手下,还重伤了我的一个狼人。说起来,上次我没有尝到他的血,实在点遗憾啊。”</p>
<p dir="auto">杨威利捏紧了拳头,他听卡介伦说过宴会时先寇布误闯进了罗严塔尔房间的事情,但不知道他差点被罗严塔尔吸血。他按捺着胸中激涌的怒火,扭头看向窗外,汽车正朝着某个方向疾驰,车窗玻璃漆黑,他只能看到上面反射着车内的景象,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景色。汽车的颠簸令他不久前喝下的鲜血在胃里翻腾,他强压着作呕的感觉,指甲紧紧掐着手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p>
<p dir="auto">“对了,你的未婚夫和男朋友,他们知道对方的存在吗?”罗严塔尔换上的轻浮的语气。</p>
<p dir="auto">杨威利注视着车窗玻璃上不再有色差的双瞳,没有说话。</p>
<p dir="auto">“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会再碰你的猎人。”</p>
<p dir="auto">“你想要什么?”他松开拳头,等呕吐感平息后才开口问。</p>
<p dir="auto">“很好,”吸血鬼的异色双眼流露出了些微的意外,“我喜欢你这种不拐弯抹角的性格。也许你听过传闻,精灵的血有可能让我们克服阳光的伤害。”</p>
<p dir="auto">“我没听过这种传闻。”杨威利摇摇头,他想起亚典波罗说过,精灵对吸血鬼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假如真有这种传闻,那么看来他们吸引吸血鬼的不仅仅是美貌,或者他们鲜血的味道。</p>
<p dir="auto">“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们血族的事情吗?”罗严塔尔摆了摆手,接着说,“我一直很想弄清楚这是不是真的,幸运的是,莱因哈特出现了。可是,你家突然插手,害我失去了精灵。”</p>
<p dir="auto">杨威利有些难以置信,莱因哈特说过他跟罗严塔尔相处过几个月,难道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没有机会验证一下吗?难道他从没有吸过精灵的血吗?</p>
<p dir="auto">“你吸过莱因哈特的血吗?”</p>
<p dir="auto">“没有。”杨威利老实回答。</p>
<p dir="auto">“你真的只喝人造血?”罗严塔尔的好奇格外真诚,“那种东西有一股廉价虚假的味道,我闻着就想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喝下去的。”</p>
<p dir="auto">杨威利懒得解释,“对于所谓的传闻,克服阳光什么的,我一点兴趣都没有。”</p>
<p dir="auto">“完全理解,毕竟你只喝人造血,白天还可以不睡觉,长时间去人类的学校上学,在我看来,这差不多就算是已经克服了。”</p>
<p dir="auto">“怎么可能?白天我只能待在室内,有阴影的地方。”</p>
<p dir="auto">“你的出现,使我失去了验证传闻真伪的绝佳机会,那么,现在我需要你配合我做个小实验。”</p>
<p dir="auto">车停了,罗严塔尔率先下了车,他站在外面拉着车门,期待地看着车内。杨威利只好下了车。行驶的一路上他都看不到外面,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车旁只有一栋很小的房子,像是一栋废弃的农舍,农舍背后有座稍大的玻璃花房,远处有影影绰绰的树木和山丘。</p>
<p dir="auto">罗严塔尔走进了农舍大门,杨威利还想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农舍里出来两个狼人,此时他们都没有变身,推着杨威利走了进去。</p>
<p dir="auto">里面只有一个大房间,除了中间摆着一张木桌,几把椅子,墙边竖着一个柜子,就再没有其它家具了。屋内空气浑浊,到处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是闲置已久,对面墙壁上还有一扇木门。罗严塔尔走过去拉开门,示意杨威利进去。杨威利转头瞪着准备又一次出手推他的狼人,那个家伙扯起嘴角干笑了一声,放下了手。杨威利走进去,发现里面就是下车时看到的那个玻璃花房。</p>
<p dir="auto">“这是什么地方?”</p>
<p dir="auto">“这不重要,我在车上说了,我需要你配合我做个小小的实验,我需要你待在这里,”罗严塔尔停在门口,没有走进花房,展开双臂指着玻璃房,“度过一个白天。”</p>
<p dir="auto">杨威利惊讶地盯着异色双瞳的吸血鬼,发现对方没有开玩笑。他打量着这个荒废的花房,呈圆形直径差不多有三米,高度也类似,上面有好几块玻璃破碎脱落了,剩余的玻璃也都是脏兮兮的。他疑惑不解,身边的玻璃看起来并不牢固,打碎了不久很容易出去吗。然后,他看到了,紧贴着玻璃墙壁有一层金属栅栏,缝隙狭窄,使得玻璃花费犹如一个巨大的鸟笼,他不用触碰那些栅栏也可以想象是银质的。这肯定是罗严塔尔提前准备的,毕竟,没人会在玻璃暖花房里安装这种东西。</p>
<p dir="auto">“你疯了!”杨威利平静地说,“我待在这种地方,太阳出来后我就会死的。”</p>
<p dir="auto">“也许不会,你从没试过。”</p>
<p dir="auto">“笨蛋才会做这种尝试。”</p>
<p dir="auto">“有时候,不来一点刺激,是无法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的。时间不早了,我现在得回家去睡觉了,祝你有个愉快的白天,我们晚上见,杨威利!”</p>
<p dir="auto">罗严塔尔说完准备离开,他身旁的狼人准备关上门。</p>
<p dir="auto">“等等,等等!”杨威利慌乱地喊,罗严塔尔停住了,转回身面对他。“你为什么要杀我?”</p>
<p dir="auto">“我要怎么解释你才能相信我呢?我一点都不想杀你。”罗严塔尔无辜地说,</p>
<p dir="auto">“那……那这个实验有什么意义?我肯定会死的。好吧,就算我能熬过白天又能怎样,罗严塔尔,你又……嗯……我还是没法让你克服阳光啊。”</p>
<p dir="auto">“那是下一步的事情,现在还不需要提前考虑,我们一步一步来。对了,我劝你千万别死,如果你死了,我会把你家猎人的尸体扔在你的尸体旁边,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处决了你,而你在临死前杀死了他。所以,请你乖乖地熬过白天,只要你活着,我就绝对不会碰他。”罗严塔尔说完,微微欠身,转身走开了。</p>
<p dir="auto">房门关闭,杨威利听见罗严塔尔走出农舍大门,汽车发动开走了。他盯着天空,虽然此刻还看不到一丝晨曦,然而浓郁的夜色说明破晓在即。他在不大的空间里走动,轻轻触碰了一下栅栏,手指尖上的剧烈疼痛印证了他的想法。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农舍里有两个狼人守着,也许他可以想办法先支开一个。</p>
<p dir="auto">他走到木门前,使劲敲门,冲着门内大喊,“喂,我需要人造血!开门!”</p>
<p dir="auto">等待了片刻,木门打开一条缝,锁头上挂着一根很短的链子,一张眉头紧锁不耐烦的脸伸到门缝里问,“你要什么?”</p>
<p dir="auto">“我需要人造血,需要很多,天亮后我每个小时都需要喝,现在我身上没带,只能麻烦你们去给我买了。”</p>
<p dir="auto">狼人响亮地哼笑一声,“你自己没带是你的失误,臭小子,我们可不负责跑腿的工作。”</p>
<p dir="auto">“听着,你必须去给我买,刚才你们都听见了吧,你们的主子说不希望我死,假如我是因为缺了人造血就死了,你们要怎么跟他交差呢?”</p>
<p dir="auto">狼人张开嘴想反驳,但是愣了片刻闭上了嘴,他退到门后,跟同伴低声交谈着,杨威利听到了“太远了,”“别管他,”“不能冒险,”之类的只言片语,最终他俩决定让一个人出去买。</p>
<p dir="auto">他们再一次锁上木门之前,杨威利冲着门缝里大声说,“记住,我不喝咖啡味的,水果味的最好也别选,红茶味的最好,还有,原味的我也不要。”他没有听见回答。</p>
<p dir="auto">他思索着怎样才能逃离这里,他不清楚这个农舍究竟在什么地方,出去购物的那个家伙可以作为一个参考。假如他很快就能回来,那么说明这地方距离公路不远。假如他去了很久,说明他所在的位置人迹罕至。如果是第二种情况,虽说少一个看守,他逃离了鸟笼,大白天在阳光之下,他又能跑多远呢?</p>
<p dir="auto">不管怎样,他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熬过整个白天,虽然他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但今夜的月色清朗,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不可能下雨,甚至都不会是阴天。</p>
<p dir="auto">先跳过狼人守卫这一点,只要能逃出这里,即便周围找不到能躲避的地方,他可以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想到这里,他立刻跪在花房的地上检查泥土。地上的泥土不算紧实,杂草丛生,早已没有了曾经鲜花盛开的任何痕迹。他稍微挖了挖,发现脚下的泥土不过一掌深,再往下是一层银栅栏,显然罗严塔尔没有忽略掉这一点。</p>
<p dir="auto">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拍掉手上的泥土,坐了下来。晨曦从玻璃房的侧面升起,外头茂盛的草地沐浴着微曦,草尖上的露珠闪闪发光,清新的凉风从头顶没了玻璃的缺口灌进来。</p>
<p dir="auto">他想念先寇布,几个小时前才刚刚跟他和好,分开前的一吻实在是太匆忙了,完全不够。他估摸着先寇布现在已经做完手术了,他肯定平安无事。只要他还活着。</p>
<p dir="auto">杨威利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如今先寇布的性命全都在他身上了。如果说,要他为他去死,也许他会毫不犹豫,不,准确说,他会尽量想办法,如果实在走投无路,他不会犹豫。然而,现在问题是,他需要为了他活下去,他从来都没有体会过,活下去竟然如此艰难。他不想死,也不想要先寇布死。</p>
<p dir="auto">太阳开始上升,气温迅速升高,他小心地避开栏杆,在还算阴凉的草地上躺下来,贴着潮湿的泥土,刚才检查土壤时折断的草茎散发出了清新的气味,渐亮的光线让他感觉困倦,他拼命睁开眼睛,专注地想念先寇布来驱散困意。</p>
<p dir="auto">青草的气味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浓烈了,他踩着刚刚修剪过的草坪,脚底微微有些刺疼。他低头自己看着的脚,光着的小脚丫,很小,是孩子的脚,大概五岁。他抬起头,视线也变矮了,一条长裙的裙裾扫过他的脸庞,痒痒的,他跟着追了上去。</p>
<p dir="auto">他追着前面飘动的裙子跑着,女人在前面走的不快,但他迈开双腿跑者,也依然跟在她身后。开心的笑声从他喉咙里往外冒,女人停住了,转身面对他蹲下来,对着他张开双臂。他高兴地冲到她怀里,她揉着他的头发,将他抱在怀里站起来,她抱着他转圈。</p>
<p dir="auto">太阳还没有升到他们头顶,不算耀眼,女人背对着阳光,他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女人的脸。他搂着她的脖子,她的黑发拍打着他的胳膊,光滑如绸缎。他着迷地伸手抚摸着又长又直的头发。他闻着她肌肤上散发的好闻的气味,脸贴在她的脖子上。</p>
<p dir="auto">女人抱着他往前走,时不时转个圈,他始终看不清她的脸,但他听见她的笑声,也咯咯地笑着。他的脸蛋感觉到脖子底下的血管的脉动,他张开嘴,尖牙咬了进去,甜美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大口吮吸着,感觉到无尽的爱意充满了身体。</p>
<p dir="auto">然后他开始坠落,抱着他的女人没有松开他,身体瘫软倒在地上,长发遮挡了她的脸。他跪在女人身边,推着不动的身体,他不敢撩开被鲜血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大声喊着,“妈妈!”</p>
<p dir="auto">杨威利惊醒过来,发现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还不算很高,玻璃房还没有完全至于阳光之中,他还有地方可躲,暂时有地方。他赶紧挪到阴影中,身上被阳光灼伤的位置,立刻开始恢复了。</p>
<p dir="auto">他盯着自己的双手和穿着鞋子的双脚,刚才那些不是他的记忆,他相信只是一个噩梦,他从来不记得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从小就没有在阳光之下的室外待过。梦里的女人不是他的母亲,然而,梦中女人头发的手感,还有被她抱在怀里的感觉,却有着说不出的熟悉。这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好,他其实没有太小时候的记忆。</p>
<p dir="auto">望向越来越亮的太阳,他知道已经没时间琢磨噩梦了,玻璃房内很快他将无处可躲,完全暴露在阳光的直射之下,他必须在那之前离开。他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身上带着的东西,零钱、钥匙、手帕、漱口水,还有先寇布送他的生日礼物。</p>
<p dir="auto">他把名叫伊谢尔伦的小球放在手心里,此时天光明亮,小球看起来呈现出柔和的乳白色。他大脑混乱,昏昏欲睡,想不出离开这里的办法,就算外面的狼人愿意开门,他也没有信心对付他,外出购物的狼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噩梦中的画面,更可怕的是他感受到的充满全身的幸福与喜悦感觉,让他感觉害怕,完全无法集中精神。</p>
<p dir="auto">他强迫自己盯着光之果,控制思绪,努力回忆他亲吻躺在病床上的先寇布。他把光之果送到唇边,想象自己正在亲吻先寇布,刹那间,小球里面的光如同一股强劲的冷气流泻而出,迅速包裹住了他的全身,他马上就感觉不到阳光的热度了,与此同时,周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他伸出手,却看不见自己的手。他看不见周围的一切,蹲下来,他摸到地上的泥土和杂草,他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小心地挪了几步,能摸到木门,他相信自己还在之前的玻璃房内,只不过从小球里流出来的光犹如一张毯子将他完全盖住了。</p>
<p dir="auto">这时农舍大门发出响动,他听见外出购物的狼人回来了,脚步声往这边走,木门打开了。他小心地避开了木门的正前方,然后听见狼人惊呼,“吸血鬼呢?吸血鬼去哪儿了?”</p>
<p dir="auto">杨威利大吃一惊,难道他们看不见他吗?他就站在门旁,一动不动。听见木门上的链子被松开,一个狼人走了进来。</p>
<p dir="auto">“他不在里面,他去哪里了?”</p>
<p dir="auto">“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是不是睡着了,让他跑了?”说话的声音在农舍里翻找,掀翻了桌子和椅子。</p>
<p dir="auto">“放屁,我眼睛都没眨一下。银栅栏一点都没破坏,他不可能跑,你说,他会不是已经被晒死了?”</p>
<p dir="auto">“你他妈的没见过吸血鬼的尸体吗?他又不是雪做的,晒一下就化的无隐无踪了吗?”说话的声音已经出了农舍大门。</p>
<p dir="auto">“那怎么办?我们要怎么交代啊?”说话的狼人也走进了农舍。</p>
<p dir="auto">杨威利现在确定他们都看不见他了,不过他自己也什么都看不见。光最强烈的地方也有最浓的影。他听着两个狼人绕着农舍寻找,他凭着记忆小心翼翼摸索着避开翻倒的家具,走出了农舍大门。</p>
<p dir="auto">他不知道该往那边走,只好避开两个狼人的气味,仔细聆听草丛里的微弱的声音,尽量踢开脚下的枯枝,他不知道这层神气的光,是否也能屏蔽他发出的声音,他估计这个可能性不大。</p>
<p dir="auto">他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农舍多远,担心笼罩在身上的光会突然消失,将他直接暴露在阳光当中,他希望在那之前,能走得远一点,但不敢走快,身旁走到悬崖的附近掉下去摔死。身处绝对的黑暗之中,他虽然凉爽,但格外的小心令他十分疲劳,他不敢停下脚步。</p>
<p dir="auto">然后,他听见上方有点动静,他摸着身后的岩石,判断自己大概位于一处坡道之下,他靠着岩石听着不动,静静地等待着。</p>
<p dir="auto">“你动作快点,太阳越升越高了。”一个男孩的声音。</p>
<p dir="auto">“别吵,我正在找,他一直在移动。”一个女孩的声音,他很熟悉。“我手里只有一本他丢在图书馆门口的书,上面太多其他人使用的痕迹。跟他之间的练习太弱了。”</p>
<p dir="auto">“谁叫你是个半吊子的女巫。”男孩说,他也很熟悉。</p>
<p dir="auto">“闭嘴,我找到了,他在下面。” </p>
<p dir="auto">“下面什么都没有啊!”</p>
<p dir="auto">女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站在原地,他还来不及消化这一切,就听到脚步声快速接近,然后一块布料盖在了他身上,熄灭了他身上的光,在光亮消失的瞬间,他看到了女孩熟悉的笑容。</p>
<p dir="auto">“啊,累死我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杨威利!你安全了,走吧,先寇布在医院等你。”</p>
]]><![CDATA[【银英】危险关系 10-13【完】]]>https://write.allships.run/~/Bcaa魔法师/银-英-危-险-关-系-10/2021-01-06T01:33:10.403672+00:00bcaamagehttps://write.allships.run/@/bcaamage/2021-01-06T01:33:10.403672+00:00<![CDATA[<p dir="auto">10、</p>
<p dir="auto">杨文里侧躺在床上,视线越过面对他侧躺的莱因哈特,打量着他身后的家具,这间卧室里摆放的家具不多,但全都很有品位。</p>
<p dir="auto">他们刚刚做完,莱因哈特伸出手,手指缠绕着一缕杨文里的黑发打圈,他白皙的脸庞泛着红晕,若有所思地问,你为什么喜欢历史,也喜欢读小说呢?</p>
<p dir="auto">莱因哈特的声音稍显嘶哑,杨也觉得有点口渴,不过刚才激情的余韵还没有完全消退,此时两人都懒得爬起来去倒水。他收回视线,注视着面前的蓝眼睛。他喜欢这种明艳清澈的瞳色,会因为光线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色调,尤其是此刻染着熠熠的思考光芒。不过,他没有理解莱因哈特的问题,索性反问了一句,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p>
<p dir="auto">没有问题,我只是有点好奇,一种是非虚构,一种是虚构,感觉这两种之间会有点冲突,我以为人们通常只会偏好其中一种。</p>
<p dir="auto">杨文里非常享受和莱因哈特在床上的聊天,莱因哈特会问出一些意料之外的问题,他平时几乎不会去思考的问题,这能促使他迅速思考,甚至会表达出一些之前在脑中不怎么成形的观点,这种灵光乍现为两人的激情时刻增添了别样的风味,更令他事后回味无穷。</p>
<p dir="auto">好问题,我还从没想过,嗯,你有没有觉得,有一些人物,在诗歌和小说中出现的形象,跟历史书里的形象有着巨大的差异,甚至可能完全不会出现在历史书里。</p>
<p dir="auto">莱因哈特下床,走到桌旁倒了两杯酒,又走回来,递给杨一杯,摇着头说,比如?</p>
<p dir="auto">杨在床上坐了起来,背靠着床头,大喝了一口酒才开口,比如女性,地球古代的文学作品,诗歌戏剧还有小说,里面的女性形象可以说千姿百态,光芒四射,然而在史书里,甚至找不到她们存在过的痕迹,就算偶有提及,也是千篇一律,黯然失色。</p>
<p dir="auto">你打算研究这些东西吗?</p>
<p dir="auto">不,我想不会,你刚才的问题我想到了这些,好像也没说清楚,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p>
<p dir="auto">莱因哈特盯着杯里的酒水,似乎在思考,好一会没有回答。</p>
<p dir="auto">杨文里不在乎莱因哈特有没有明白刚才的问题,老实说,他也不知道刚才的想法是否有文献来支持,但他喜欢他俩独处时候的莱因哈特,有其他人在场时,莱因哈特就仿佛是另一个人,尽管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但那张漂亮的脸似乎总流露出焦虑与疏离。此时,莱因哈特在他身边,靠在床头,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平静,对两人天马行空的话题感觉好奇,充满兴趣。杨文里喜欢自己带给莱因哈特的改变,至少是他能看到的改变。</p>
<p dir="auto">杨喝完杯子里的酒,把空酒杯放到床边的柜子上,身体倒向旁边,下巴搁在莱因哈特的肩头,说,想不想再来一次?</p>
<p dir="auto">好啊!</p>
<p dir="auto">做爱的时候,莱因哈特体贴入微,总是轻声询问他感觉如何,杨文里感觉两人越来越熟悉对方的身体,他比最初的几次更加激动。他感受着莱因哈特身体的紧绷,感受着他对他的渴望,感受着他跟随他在自己的热血里游弋。</p>
<p dir="auto">我快到了。莱因哈特呼吸急促。</p>
<p dir="auto">等一下。杨几乎发不出声音。</p>
<p dir="auto">好。</p>
<p dir="auto">杨文里平躺着,心满意足地盯着天花板,随后他听见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不是他的手机。莱因哈特从床上起来,走过去拿起手机,对着杨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走出去关上了房门。</p>
<p dir="auto">莱因哈特打电话的时长,轻松将杨拉回到了现实,刚才那段时间积累起来的满足感瞬间粉碎,就好像是外带饮料杯上封口的薄膜,哪怕是纸质吸管也能轻松将其扎破。</p>
<p dir="auto">莱因哈特回到卧室的时候,杨已经喝了两杯葡萄酒,还拿起莱因哈特最近阅读的书正在翻看,他抬头,盯着金发男人的脸,突然感觉有些陌生。</p>
<p dir="auto">你们经常这样分开吗,我是说,你和你的伴侣?</p>
<p dir="auto">以前在费沙的时候很少,来海尼森的这两年,他倒是经常出差。莱因哈特把手机搁到桌上。</p>
<p dir="auto">那……他知道我们的事吗?</p>
<p dir="auto">莱因哈特摇摇头,身体稍微前倾,好像是想走回床边,但他的脚没有动。</p>
<p dir="auto">我不明白,我以为你说的那种开放式关系,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告诉对方。</p>
<p dir="auto">是的,他告诉过我。</p>
<p dir="auto">杨文里大吃一惊,这也就是说那个叫奥斯卡的男人也有过情人,他脑中腾起一阵嗡鸣,怒气上涌,为什么莱因哈特要忍受这种事情,他诧异地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你不爱他吗?</p>
<p dir="auto">莱因哈特愣着没有说话。</p>
<p dir="auto">杨文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语无伦次,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他下床,开始穿衣服,他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p>
<p dir="auto">你怎么了?要走吗?现在已经很晚了。</p>
<p dir="auto">嗯。</p>
<p dir="auto">杨文里走到门口,莱因哈特拉住了他的胳膊,低声说,明早再走吧。</p>
<p dir="auto">莱因哈特,你真的想跟我待在一起吗?我感觉不到……我不知道,你什么都没说过。这句话脱口而出后,杨突然感觉到了平静,想到在这段关系里,从一开始就是他主动,也只有他主动,他甚至对莱因哈特说过喜欢他,但莱因哈特没有回应,什么都没有表示过。他纠正自己在激情时产生的错觉,他感觉不到莱因哈特对他的渴求,他能感觉到的只有顺从和配合。那么,莱因哈特跟他伴侣之间,也是这样吗?他摇摇头,不想继续这无谓的思考。</p>
<p dir="auto">你会离开他吗?</p>
<p dir="auto">什么?</p>
<p dir="auto">我们的事,你会告诉他吗?</p>
<p dir="auto">你想要我告诉他吗?</p>
<p dir="auto">不……杨文里的声音轻不可闻,他轻轻抽出胳膊,打开卧室房门,转头说,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p>
<p dir="auto">走上空无一人的街道,杨文里这才发现时间真的挺晚了,他立刻后悔刚才匆忙跑了出来,不过他实在不想继续留在莱因哈特家里,迷糊混沌的大脑,搞不好还会说出怎样离谱的话。然而,他这一时冲动,看似脱离了一个困境,不过只是进入了一个新困境。这地方离他家很远,公汽得等到天亮才会有,他又不愿意浪费钱打车,附近有什么地方能打发深夜的几个小时呢。</p>
<p dir="auto">他走过的街道寂静无声,显然附近没有那种噪音漏到很远的酒吧。这一片大多是高档住宅区,路边偶有店铺,也全都关门歇业。他朝着有更多光亮的方向走去,走过了三个街区后,终于看见一家还在营业的店铺,更令他惊喜的是这是一家书店,招牌上写着通宵营业。</p>
<p dir="auto">杨文里顿时来了精神,他刚把店门推开一点,却发现门被人从里面挡住了,一张脸出现在门缝里,满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们关门了。</p>
<p dir="auto">杨竖起大拇冲着招牌指了指,疑惑地问,这上面不是写着通宵营业吗?</p>
<p dir="auto">啊,是的,通宵营业,没错,通常都是,不过,今晚店里出了点状况……年轻的店员欲言又止,有些急切地想关上门。杨估计这个不知所措的家伙是兼职员工,经验不足。</p>
<p dir="auto">嗯,您现在需要买书吗?店员注意到杨文里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p>
<p dir="auto">我不买书,我想找个地方待一会儿,噢,当然,如果有喜欢的书,我会买的。嗯,你们店里出了什么状况?杨伸长脖子,朝着门缝里望去,可惜什么都看不到。</p>
<p dir="auto">店员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把门拉开,说,请进,进来再说。</p>
<p dir="auto">杨文里走进去,刚刚关上店门,又一个身穿书店围裙的店员大步走过来,个子比刚才开门的人高一点,两人年龄相仿,他拉着同事的胳膊,凑到耳边说,不过说话的声音一点都没有降低,我不是叫你把店门锁上吗,这里的麻烦还不够多吗,你怎么还放了个客人进来?</p>
<p dir="auto">杨文里环顾了一圈,不大的休息区里拥挤地摆着桌椅,每张桌面上都堆满了空酒瓶空酒杯和小碟子,书架上挂着几张海报,看起来这地方晚上举办过活动。</p>
<p dir="auto">你们……店里有什么麻烦,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杨文里问。</p>
<p dir="auto">给杨开门的那个店员询问的目光看向同事,高个店员眉头紧锁,最终点了点头,于是他说,我们书店一直都是通宵营业的,只不过,今晚这里刚刚举办过一个诗歌朗读会,过了活动结束时间后,来参加活动的读者们情绪高涨,诗人更是兴致勃勃,他们一群人就留在这里聊天,我们也不好意思劝他们离开。闹到半夜,他们都走了后,我们准备收拾一下后好继续营业,结果发现,有位老先生还待在卫生间里。</p>
<p dir="auto">个头稍高的店员接着说,我们赶紧去询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谁知道,他听不懂海尼森的通用语,他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店员转头朝店内看了一眼,接着说,现在他就躺在里面的沙发上,看起来情况不怎么好。</p>
<p dir="auto">生病了吗?</p>
<p dir="auto">很有可能。高个子店员愁眉苦脸,继续说,他还带着行李。</p>
<p dir="auto">我记得他是朗读会开始前进来的,我想他应该是来参加活动的。</p>
<p dir="auto">怎么可能,谁会参加一个自己听不懂的活动啊?我看他一直朝门口张望,像是在等人。</p>
<p dir="auto">杨文里听着两位店员没什么头绪的争论,得不出任何有效的信息,于是他问,可以让我去问问他吗?</p>
<p dir="auto">杨跟着店员来到靠里面的一张长沙发旁,他在沙发前蹲下,躺着的老人看起来六十出头,双目紧闭,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水,看起来十分难受。他试着用奥丁语喊了一声“老先生”。老人眼皮翕动,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老人声音虚弱含糊地也说了一句,可惜杨没有听清楚,他估计老先生恐怕也没有听清他的名字,不过眼下这事无关紧要。</p>
<p dir="auto">经过艰难的沟通过后,杨了解到,老人来这家书店的确是来找人的,可惜他等的人直到活动结束也没有出现,他大概是来书店之前吃的晚饭吃坏了肚子。杨对老人说了一句“失礼了”,随后手背轻轻贴上老人的额头,感觉到有点发烧。</p>
<p dir="auto">他站起来,对身后的两位店员简单说了情况,建议说,这位老先生有点发烧,你们最好送他去医院。</p>
<p dir="auto">矮个店员迟疑地问杨,你能跟我一起去吗,我担心万一路上有什么情况,你可以跟他沟通。</p>
<p dir="auto">杨文里想了想,反正他也就是找地方等待天亮,已经折腾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困意了,索性答应了。他跟店员一起把老先生扶到书店的车上,高个店员留在了书店里。</p>
<p dir="auto">帮忙办理好了各种手续之后,杨文里坐在急症室外的长椅上,终于开始感觉到了疲惫。他想着在书店里等人的老先生,只身一人身处异国他乡,语言不通,突然生了病,也不知道他是否能找到他想找的人,是否还能顺利回家,他感觉一阵莫名的慌张,不过他摇摇头,打消如此悲观的念头,人家不过只是吃坏了肚子,而他怎么就扯到了生与死呢。</p>
<p dir="auto">兴许是时间的缘故,杨文里极少在天亮之前这段时间还醒着,又有几个医生护士推着一张移动病床,快速进了急诊室。他心想,一成不变的生活,人很容易陷入一种不自知的局限之中,以为每天接触的那些事情,就是世界上的一切,时间久了,人们更愿意舒适地待在原地不动,哪怕是令人心碎的爱情,以为那片会塌下来的天空,其实不过只是头顶的一小片,突然感受到的生与死,冲刷了之前的也许不值一提的烦心事。</p>
<p dir="auto">店员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他恍然惊醒,刚才好像打了个盹,店员手里拿着一张纸条,说,这是老先生想要找的人,嗯,能不能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p>
<p dir="auto">听着店员犹豫的口气,杨文里想起自己最初打工时的情形,他掏出手机,发现已经将近六点了,于是拍了拍店员的肩膀,说,我现在要去上班了,你放心打电话吧,既然老先生要找的是这里的人,他肯定能听懂你说的话。说完,杨文里离开了医院,直接去了报社。</p>
<p dir="auto">杨文里趴在沙滩上,面前摊开一本书,午后的阳光照得纸张泛白,令他昏昏欲睡,安妮躺在遮阳伞的边缘下面,戴着墨镜晒太阳,华尔特和齐格飞在海里游泳。</p>
<p dir="auto">这是暑假的最后一周,最初是缪拉找华尔特来他的工作室录音,因为工作室正好在海边,安妮于是建议大家一起过来度假。杨文里本来不想来的,一是报社的事情比较多,二是他不希望遇到莱因哈特,结果反倒是达斯提先提出,想趁着暑假结束前出去玩几天,叫杨也不用去报社坐班了。于是杨文里和华尔特来到了这里,庆幸的是,莱因哈特一直没有出现。</p>
<p dir="auto">这三天来,杨每天早上吃完早餐,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远程处理报社的事情,还跟洁西卡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们通过交换着不同来源的消息,得知艾尔法西尔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前几天,游行人群甚至冲击了宇宙港,导致进出的飞船受到了影响,目前是否恢复正常,还不得而知。洁西卡建议,他们的同好会,开学后的第一个活动,可以考虑声援艾尔法西尔。杨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尽管还在假期当中,不过他们同好会论坛上的注册成员,正在缓慢地增长。</p>
<p dir="auto">没事的时候他就看书,可惜的是,缪拉工作室里的藏书不多,不像安妮家的书房里,书架上各种题材的书籍一应俱全,这里的书全是音乐方面的,他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带些书过来。</p>
<p dir="auto">下午,他跟大家一起来到海边,但他只在第一天下海游了泳,没游一会就感觉到海水十分凉,他赶紧回到滚烫的沙子上躺着。他羡慕华尔特整天都充沛的精力,整个上午持续的录音过后,他还可以游上几个小时,等晚饭过后,他们还会接着录音。</p>
<p dir="auto">嗨,安妮!</p>
<p dir="auto">杨文里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抬头看到莱因哈特伴侣两人走了过来,他对着沙滩叹了口气,有一些沙子跑到了书页上。</p>
<p dir="auto">嗨,奥斯卡!安妮在毯子上坐了起来。</p>
<p dir="auto">莱因哈特走到遮阳伞底下,对安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奥斯卡则俯身凑近安妮的脸颊亲了一下。他似乎在等着莱因哈特给他介绍遮阳伞底下的另一个人,不过,莱因哈特没有开口的意思。安妮说,我来介绍一下,奥斯卡,这位是杨文里。杨,这位是奥斯卡,莱因哈特的伴侣。</p>
<p dir="auto">奥斯卡伸出了手,杨赶紧从毯子上爬起来,跟对方握了手。奥斯卡异色的双眼微微眯起,突然问,我们是不是见过?</p>
<p dir="auto">是的,梅克林格的画展。</p>
<p dir="auto">噢,是的,在洗手间里。</p>
<p dir="auto">莱因哈特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伴侣,他接过姐姐递来的毯子,铺到遮阳伞底下,然后坐了下来。奥斯卡轻轻把莱因哈特往安妮身边挤了一下,也在毯子上坐了下来。他又转头看着杨,你后来还去听过讲座吗?</p>
<p dir="auto">听过一次。</p>
<p dir="auto">杨文里脑中的迷雾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海风吹散,他有点明白上次见面时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了,当时他过于惊讶奥斯卡两只异色的眼睛,现在听到这个问题,显然奥斯卡当时出现在那个展馆的洗手间里并非意外,恐怕这人知道讲座的事情,搞不好跟组织者还有关系。</p>
<p dir="auto">你在看什么书?奥斯卡突然伸手,从毯子上拿起书,合起来,念出了封面的书名,编曲的艺术。</p>
<p dir="auto">莱因哈特转头对伴侣说,你不要打扰人家看书。</p>
<p dir="auto">亲爱的,我可不像你,冷着一张脸,谁都不想搭理。莱因哈特轻轻哼了一声。奥斯卡把书递给杨,问,你喜欢看这种书?</p>
<p dir="auto">不,我看不懂,可惜缪拉这里只有这类书。</p>
<p dir="auto">那你喜欢看什么?</p>
<p dir="auto">能看懂的都喜欢。</p>
<p dir="auto">你有没有看过莱因哈特的诗集?</p>
<p dir="auto">没有,我不太能看懂诗歌那种文学形式。</p>
<p dir="auto">你可以读读看,相信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文学。</p>
<p dir="auto">杨文里注意到奥斯卡挑起一边嘴角,他两腿打开,把莱因哈特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伴侣的胳膊。杨低头把书翻到之前的页码,轻轻抹掉纸页上的沙子,他不明白,奥斯卡为什么要当着陌生人的面贬低自己伴侣的作品呢。他盯着书页一会,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然后轻声说,也许……是你没有体会到。</p>
<p dir="auto">奥斯卡笑了起来,下巴搁在莱因哈特肩上,贴在伴侣的耳边说,他说的对吗?宝贝儿,我也没看过,你要不要给我讲一讲。</p>
<p dir="auto">莱因哈特用肩膀轻轻推着奥斯卡,想推开他,可惜他没动。安妮伸手拿起一瓶防晒霜递给弟弟,莱因哈特接过去准备顺手放到身边,却被奥斯卡半路拦截了,他说,我来帮你擦。</p>
<p dir="auto">你不去游泳吗?来的时候,你在车上念了一路。</p>
<p dir="auto">一起去吧。</p>
<p dir="auto">我现在不想游。</p>
<p dir="auto">奥斯卡往手掌上了挤了些乳白色的防晒霜,开始往莱因哈特的后颈上擦拭,他撩起金色的发尾,说,你的头发有点长了,找时间去剪一下。</p>
<p dir="auto">好。</p>
<p dir="auto">奥斯卡擦完,站起身脱掉衣服,低头对着伴侣,你真的不来?莱因哈特摇摇头。奥斯卡耸了耸肩,独自朝海边走去。</p>
<p dir="auto">杨文里合上书,也站了起来,对安妮说,我回去换本书。说完他就走了,迈出几步,转头看着躺在沙滩上的莱因哈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正看着他,他加快了步伐。</p>
<p dir="auto">11、</p>
<p dir="auto">从沙滩上回来后,剩下的下午时间杨文里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手边没有想读的书,他只好打开电脑,机械地整理达斯提扔给他的工作,可惜没什么效率,于是干脆反复阅读洁西卡发来的资料。</p>
<p dir="auto">晚餐前他就饿了,错过了下午茶实在令人遗憾,这几天安妮精心准备的甜点清爽可口,非常适合在炎热的夏季补充体力恢复精神,更可惜的是她泡的红茶香醇无比。但他没有下楼,他清楚那段时间,缪拉和华尔特会留在录音室里继续录音,那么只剩下两对伴侣,他实在不想跟奥斯卡说话,更别提看到他跟莱因哈特待在一起。</p>
<p dir="auto">晚餐时,杨文里埋头吃饭。这几日录音的进度格外顺利,缪拉估计,照此进行下去的话,甚至有望在预定的时间内录完。他其实想过,请洁西卡过来帮忙录一下伴奏,哪怕只有间奏也不错。不过缪拉思考过后,决定暂时不考虑杨的这个提议,因为小提琴的录音比较麻烦。</p>
<p dir="auto">杨后来庆幸缪拉否定了这个建议,他仔细一想,也觉得不好意思去找洁西卡,她演奏的全都是古典名曲,不知道她会如何看待杨写的这种歌曲,就算不会当面鄙视,肯定也懒得演奏这种简单的音乐吧。</p>
<p dir="auto">餐桌上,缪拉和安妮一直在讨论编曲的风格问题。安妮听过了已经录好的几首歌,她建议最好按照她最初听过的那种风格来编曲,缪拉则希望进行大幅度的改编,融入更多时下的流行元素。华尔特的想法介于他们两人之间。</p>
<p dir="auto">你呢,杨,你喜欢什么风格的编曲?安妮问。</p>
<p dir="auto">杨文里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些歌无论怎么折腾,恐怕都无法成为流行之作,当然,更不具备成为拥有艺术价值的佳品的潜质,因此他觉得,不如交给经验丰富的业内人士来判断或许更好。</p>
<p dir="auto">我没什么特殊偏好,反正华尔特不少曲风都可以轻松驾驭。</p>
<p dir="auto">这样的话,我想……缪拉的话被人打断了。</p>
<p dir="auto">你们两个,奥斯卡拿起手边的酒杯,依次指了指华尔特和杨文里,好奇地问,是一对吗?</p>
<p dir="auto">不是,我们以前是。华尔特回答。</p>
<p dir="auto">你们为什么分手?</p>
<p dir="auto">杨文里愣住了,他没想到奥斯卡如此直截了当,这个问题连他都不知道答案,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当着这些人谈论自己的私事,好在安妮抢先开口了。</p>
<p dir="auto">你们别理奥斯卡,如果不想说的话,不用回答这种问题。她转头看向奥斯卡,接下来的语气略带嗔责,拜托,奥斯卡,能别问叫人尴尬的问题吗?好不容易有年轻人乐意跟我们一起玩,我可不希望因为你,他们开始讨厌我们这些年长者。</p>
<p dir="auto">安妮,没你说的这么夸张吧,你这么年轻,怎么能用年长者这种词呢,哪怕是我,也没那么老吧。</p>
<p dir="auto">安妮扭头哼笑了一声,挑起眉毛跟齐格飞对视了一眼。</p>
<p dir="auto">奥斯卡凑近身边的伴侣,压低声音说,宝贝儿,你有没有跟你你姐姐一样,嫌我年龄太大了,更喜欢跟这些小朋友在一起玩呢?</p>
<p dir="auto">莱因哈特舀起一勺餐后甜点的冰淇淋送进口中,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金属勺子,没有说话。</p>
<p dir="auto">你们现在多大?奥斯卡盯着华尔特。</p>
<p dir="auto">二十一。</p>
<p dir="auto">真巧啊,你们知道吗,我刚认识莱因哈特的时候,他就是二十一岁,跟你们现在一样,也在读大学。奥斯卡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伴侣的胳膊,对吧,莱因哈特,你没忘记吧。</p>
<p dir="auto">没有。</p>
<p dir="auto">我呢,比他大九岁,其实真的没多老,对吧,当然,跟你们比起来还是大多了,哈哈,大概都可以当你们父亲了。</p>
<p dir="auto">杨文里搅动着勺子,捣烂了冰淇淋里的草莓粒,混在有些融化的乳白色当中,变成了倒胃口的暗红色。他轻声说,恐怕还不行,我父亲很晚有的我。</p>
<p dir="auto">好了好了,年龄的话题可以到此为止吗?安妮说。</p>
<p dir="auto">亲爱的,去给大家冲点咖啡吧。奥斯卡伸手抚摸着伴侣的后背。</p>
<p dir="auto">好。莱因哈特起身走向厨房。</p>
<p dir="auto">杨文里开始觉得今天的晚餐没完没了了,他迫不及待想回房间,摆脱这里的一切,于是他站了起来。齐格飞对着他投来询问的眼神。</p>
<p dir="auto">我好像有点晒伤了,现在想去洗个澡。</p>
<p dir="auto">别着急走,再坐一会,莱因哈特冲咖啡的手艺很不错,你要是错过了,会遗憾的。奥斯卡说。</p>
<p dir="auto">严重吗?安妮问,晚一点我让齐格飞给你拿点药膏过去。</p>
<p dir="auto">只是有点脱皮,谢谢。杨轻轻拍了拍华尔特的肩膀,离开了。</p>
<p dir="auto">杨文里洗完澡,躺在床上,等到楼下完全安静无声后,他悄悄溜出了门,走到海边。他走过下午的遮阳伞,夜晚的海滩跟白天截然不同,被阳光晒得滚烫的沙子此时潮湿冰凉,他坐在海水刚刚打不到的位置,谛听着反复轻柔拍打的海浪声,手指插在沙子里轻轻搓揉,手感犹如莱因哈特刚洗完澡的光滑微凉的肌肤。</p>
<p dir="auto">怎么会如此巧合,他跟莱因哈特之间年龄差,正好跟莱因哈特与奥斯卡的年龄差一样。他一直努力把莱因哈特赶出脑海,结果有点适得其反。</p>
<p dir="auto">杨文里对自己的侥幸心理感觉有些恼火,他根本就不该答应来这里度假,明知道来这里可能会碰到莱因哈特,最坏的情况就像现在,莱因哈特和他的伴侣在一起。但他还是来了,他忍不住想见莱因哈特,甚至希望莱因哈特是因为他而来这里的,当然,最好是单独一个人过来。</p>
<p dir="auto">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杨文里转头看到了齐格飞,尽管对方低着头面容模糊不清,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温柔的笑意。杨拉着齐格飞伸出的手,站了起来。</p>
<p dir="auto">齐格飞递给他一个小瓶子,然后转身就往回走,杨文里想起安妮说过,会给他送药膏,他跟了上去。</p>
<p dir="auto">你知道我一直在做的植物绘本,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齐格飞说。</p>
<p dir="auto">杨文里愣了一下,刚才的一阵沉默,他以为齐格飞会问他为什么一个人跑到海边来,听到这个话题,他松了口气。</p>
<p dir="auto">绘本怎么了?</p>
<p dir="auto">现在每一页上面只有绘画和简短的介绍,页面看起来有些单调。</p>
<p dir="auto">听起来是有一点。</p>
<p dir="auto">你觉得呢,增加一点什么内容,既不会喧宾夺主,又能让页面看起来丰富呢?</p>
<p dir="auto">我想想……也许可以在植物旁边加上几句诗,不用很多,简短的几句就好,跟植物相关,嗯,我想不相关其实也没关系,估计大多数读者都会直接忽略。</p>
<p dir="auto">你跟我想到一起了,其实,上个月我问过莱因哈特,看他有没有兴趣写一点,他当时答应了,不过……</p>
<p dir="auto">嗯?</p>
<p dir="auto">他最近情绪很不好,酒喝得太多了,杨,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找他聊聊天吗?莱因哈特说过,他喜欢和你聊天。还有,我和安妮都觉得,他跟你相处过后,情绪会稳定很多。</p>
<p dir="auto">杨文里不可思议地偷偷瞟了一眼齐格飞,心跳有些加快,他说他和安妮都觉得,杨有些紧张,他俩是否清楚他和莱因哈特之间的关系。</p>
<p dir="auto">齐格飞继续说,他遇到你之后,甚至开始对一些事情燃起了兴趣,好久以来,都没有过这种情况了。</p>
<p dir="auto">杨没有说话,暗自舒了口气,看起来他们只知道这些表象的东西。不过,叫他难以理解的是,这两个人,一个是莱因哈特的亲姐姐,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究竟把莱因哈特当成了什么,累赘吗?如果他们知道莱因哈特一直情绪不好,为什么不多陪陪他,非要把一个陌生人牵扯进来呢?</p>
<p dir="auto">杨文里此刻恍然大悟,难怪他总能收到叫他不可思议的邀请,难怪他总能出席一些某明奇妙的场合,见到一些少有机会认识的人,到头来,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安排的吗?那么,他算什么,一种实用又廉价的工具吗,用来稳定他们所爱之人的情绪。</p>
<p dir="auto">杨停在门口台阶上,平静地对着手已经握着门把手的齐格飞说,如果莱因哈特的情况真的挺严重的话,你们最好送他去看医生。</p>
<p dir="auto">齐格飞张开嘴,但什么都没说,迟疑了片刻后,他拉开了房门。杨文里看到莱因哈特就站在门内,打算伸向门把手的胳膊垂了下来,冰蓝色的眼睛先看向红发朋友,又望向杨。</p>
<p dir="auto">杨文里飞速避开了莱因哈特的视线,他不知道刚才自己在门外说的那句话,莱因哈特有没有听见。他对着齐格飞生硬地倒了一声晚安,就侧身从莱因哈特身边走了过去。他听见身后莱因哈特说,吉尔,我……</p>
<p dir="auto">第二天清早,他只跟安妮道别后,独自回家去了。</p>
<p dir="auto">开学后,杨文里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几乎全泡在图书馆里,看书、写论文、还有报社的工作。虽然他没有时间去报社坐班,不过社长亚典波罗先生希望他继续承担一些新闻的编辑工作。他答应了,如此一来,他就不用费心去找其它的兼职工作,还能维持暑假时不错的收入。</p>
<p dir="auto">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可以继续使用报社的笔记本电脑。暑假攒下的钱,或许可以调整计划先买一部手机,这样他就能把莱因哈特的旧手机还回去了。他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看了一眼莱因哈特留在手机里唯一的一张照片。他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到手边的一摞书上。还手机就意味着又要见面,不算在海边缪拉工作室那次两人毫无交流的见面,他差不多有六周没见过莱因哈特了。</p>
<p dir="auto">他收回思绪,继续阅读洁西卡发来的资料,选择报社的兼职工作还有一个好处,通过报社的渠道获取新闻,速度更快更详细,有利于他们的同好会开展活动。洁西卡不仅经常给他发资料,有空他们还会见面交流。</p>
<p dir="auto">正如洁西卡之前的预料,同好会的新会员申请人数比暑假期间增加了不少,新申请的审核与通过的管理工作通常都是由达斯提和约翰来做的。达斯提对此颇有怨言,尽管杨解释过,看到后台那些复杂的操作他就头疼,学弟却不依不饶,并因此理直气壮地甩给杨更多的报社工作。</p>
<p dir="auto">洁西卡坚持每周去听霍克的讲座,每次都会详实地记录下讲座上分享的资料与他们共享。杨文里想过对他们提一下,大使了解霍克的那些讲座,甚至有可能是讲座的幕后举办者,不过他又觉得这种猜测成分居多,没有更多事实支撑的信息,似乎意义不大。</p>
<p dir="auto">艾尔法西尔的诉求一直没有松口,他们希望获得更多的自治权,还要通过新的立法,游行的规模有大有小,游行人群跟维持秩序的警察偶有冲突发生,有人受伤,有人被捕入狱。洁西卡对这些诉求十分支持,一直希望他们的同好会在海尼森也申请游行活动来进行声援。</p>
<p dir="auto">只是,最近艾尔法西尔的情况似乎进入到了一种旷日持久的状态,不像之前那般激烈,又没有彻底平息下来。再有就是,因为这边新闻报道的管制,关注的人不多,加上同好会虽然涌入了不少新鲜血液,不过人数依然太少,所以支援活动暂时搁置,他们都同意继续观望。</p>
<p dir="auto">杨文里非常佩服洁西卡的热情与执着,但他也有自己的担心,目前,他们的消息来源有些单一,假如消息从源头就受到了污染呢?毕竟,霍克那个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留下好的印象。</p>
<p dir="auto">图书馆闭馆前他开始收拾东西,手机发出了新邮件的提醒音,他拿起来一看,是莱因哈特发来的,他点开邮件,“好久不见,我好想你。”他背着包离开了座位,把椅子轻轻推到桌子下面。</p>
<p dir="auto">杨走在路上,有些恍惚,这是莱因哈特第一次对他表达自己的感情,在此之前,他从没说过类似的话。杨几乎都以为两人已经彻底结束了。他一直把手机抓在手里,但是没有回复邮件,他不确定想要怎样。</p>
<p dir="auto">走到半路,手机又响起了新邮件的提醒,“你说过要给我发书单,但是你一直都没发。”紧接着又一封,“杨,我非常想你。”</p>
<p dir="auto">杨文里低着头,反复读着那几句短短的邮件,他懒得再想什么了,于是输入了回复,叫莱因哈特来他家。</p>
<p dir="auto">杨文里坐在沙发上,莱因哈特头枕着杨的膝盖躺在沙发上,正在用奥丁通用语读书。莱因哈特的声音跟他说海尼森通用语时有些差异,说奥丁通用语时声音更为低沉一点,每当他偶尔发出喉音,杨都忍不住笑起来。</p>
<p dir="auto">你一直在笑,我不读了。莱因哈特抬手把书压到杨的脸上。</p>
<p dir="auto">杨把书拿过去,快速翻到做过记号的段落,然后平举到莱因哈特面前,说,再读一段吧。</p>
<p dir="auto">为什么要我读这些东西?</p>
<p dir="auto">你读过的段落,我就不会忘了,你看,我划了一些段落。</p>
<p dir="auto">莱因哈特把书夺过去,摊开搁在自己胸口,说,你在这本书上划了好多段落,我们读一夜都读不完。</p>
<p dir="auto">其实用不了那么久,对了,你是不是渴了,想不想喝酒?话刚出口杨就后悔了,他想起上次齐格飞的话,不知道这一个月来,莱因哈特还有没有那么嗜酒,不过今晚看起来他心情挺不错。但他还是决定打消喝酒的念头,于是说,我去泡点茶吧。</p>
<p dir="auto">莱因哈特没说话,抬手摸着杨的脸,杨俯身凑近,刚吻上嘴唇,就听见敲门声。他直起身子,侧耳倾听,熟悉的节奏声,他知道门外只可能是华尔特。</p>
<p dir="auto">杨文里起身走过去,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果然看到华尔特站在门口,他刚准备抬脚往里走,却被挡在门外。</p>
<p dir="auto">华尔特保持着咧开嘴露出洁白牙齿的微笑,但是随即微微皱起了眉头,瞪大眼睛盯着他。杨很熟悉华尔特面部表情的变化,这意思就是在问,你怎么不开门让我进去?</p>
<p dir="auto">现在时间不早了,杨估计华尔特肯定是过来借宿的,他快速地思考着如何若无其事的拒绝。</p>
<p dir="auto">开门啊!华尔特最终开口了。</p>
<p dir="auto">今晚我不能留你过夜。</p>
<p dir="auto">什么,为什么,你家里有人吗?</p>
<p dir="auto">嗯。</p>
<p dir="auto">什么人啊,我不认识的吗,就不能让我先进去坐坐吗?</p>
<p dir="auto">杨还是没有开门,这时候莱因哈特走到他身后,握着他的手,把门打开了一点,对着门缝外面说,嗨,华尔特。</p>
<p dir="auto">华尔特惊讶地松开了门,他脸上挤出微笑,对着莱因哈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杨,冲着楼上偏了偏头,走开了。</p>
<p dir="auto">杨转头对莱因哈特说,我很快回来。说完他换上鞋子出去了。</p>
<p dir="auto">他上到平台,华尔特坐在围墙上,点燃了一根烟。往常华尔特抽烟都是缓慢地吸一口,缓慢地吐出烟雾,但此时不一样,他深深地吸气,黑暗之中丁点火光迅速移动,他随手将烟灰掸在了平台地上。杨站在他身边,盯着地上的烟灰。</p>
<p dir="auto">抱歉,我走之前会打扫的。</p>
<p dir="auto">没事,我明天再清理吧。</p>
<p dir="auto">安妮的弟弟,他怎么在这里?</p>
<p dir="auto">杨文里转身,背靠上护墙,没有回答。</p>
<p dir="auto">你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p>
<p dir="auto">在安妮家过夜的那天晚上。</p>
<p dir="auto">那么早吗?你这个混蛋,居然一直瞒着我。</p>
<p dir="auto">我……</p>
<p dir="auto">华尔特从矮墙上跳下来,站在他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再次开口时语气急躁,你是不是疯了,跟一个结了婚的人搞在一起,他比你大那么多,还有,上次在缪拉那里,我们都见过他的伴侣,那个男人看起来就不好惹。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我记得你还问过我关于破坏人家家庭的事,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情?</p>
<p dir="auto">莱因哈特的情况有些特殊。</p>
<p dir="auto">我不管他们,管他们有多特殊,我只知道他现在有伴侣,我问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p>
<p dir="auto">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轻声说,我什么都没想。</p>
<p dir="auto">你是在找刺激吗?</p>
<p dir="auto">不是。</p>
<p dir="auto">那你是真的爱上他了?</p>
<p dir="auto">杨文里没有回答。</p>
<p dir="auto">他是不是威胁你了?</p>
<p dir="auto">我有什么好被威胁的,不,其实,这事……是我主动的。</p>
<p dir="auto">华尔特张大嘴,但是又合上了,好一会才说话,你是想要莱因哈特离开他伴侣,然后跟你在一起吗?</p>
<p dir="auto">我没这么想。</p>
<p dir="auto">杨文里!</p>
<p dir="auto">不要这样喊我。</p>
<p dir="auto">啊?华尔特愣住了。</p>
<p dir="auto">你不要用这种语气喊我的全名,每次我爸用这种语气喊我的全名,肯定是要骂我。</p>
<p dir="auto">对不起。</p>
<p dir="auto">嗯。</p>
<p dir="auto">华尔特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杨的身边,靠墙站着,过了一会才开口,你看中他哪一点了,漂亮脸蛋?</p>
<p dir="auto">杨没有说话。</p>
<p dir="auto">华尔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CD,拍到杨的胸口,说,这是录音,你听听看,有什么想法就告诉我,我先走了。</p>
<p dir="auto">杨文里留在平台上待了一会儿,转动着手里的CD盒子,思索着华尔特最后提到的问题。他其实说不出到底喜欢莱因哈特什么,肯定不光是他的容貌,他很喜欢跟莱因哈特在一起的感觉,他喜欢莱因哈特的顺从,他觉得就好像他叫莱因哈特做任何事情,莱因哈特都会做,当然,这也许只是错觉,但他喜欢这种感觉。</p>
<p dir="auto">然后,他下楼去了。</p>
<p dir="auto">12、</p>
<p dir="auto">杨文里刚下课,正打算去食堂吃午饭,达斯提就跑过来找到他,二话不说拉着他来到食堂后面的草地上。这一大片地势起伏不平的草坪微微有些泛黄,点缀其上的几颗大树,茂密的树叶或金黄或深红,深秋的中午,不少学生饭后会来这里休息晒太阳,不过此时刚到午餐时间,草坪上的人还不多。</p>
<p dir="auto">约翰坐在靠近草坪尽头的一条长椅上,笔记本电脑搁在膝盖上,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操作着,洁西卡站在他背后,胳膊肘撑着椅背,俯身凑近盯着电脑屏幕。达斯提走过去,坐到了约翰身边,也探头望着电脑屏幕。</p>
<p dir="auto">杨文里站在他们面前,不明就里。开学后他们几个人经常见面,不过因为洁西卡不在这个校区,所以通常都是晚上,他和达斯提去洁西卡学校附近的酒吧找他们,中午的时候她就来这边,还是头一次。</p>
<p dir="auto">洁西卡直起身子,一脸严肃地盯着杨,说,我们的同好会论坛,昨晚突然涌进来一千多人。</p>
<p dir="auto">今早还在继续增加。约翰说话时盯着屏幕,没有抬头。</p>
<p dir="auto">啊,这怎么可能,一晚上增加了这么多人!杨文里惊讶地合不拢嘴,他清楚同好会的论坛搭建以来新用户的增长速度,暑假期间好几天才有一两个,开学之后虽然增加了不少,但速度依然缓慢,毕竟他们没有大肆宣传,仅仅只是学校里同学之间的小范围传播。</p>
<p dir="auto">新会员的来源呢?达斯提问。</p>
<p dir="auto">数量太大了,我没法一下查清楚,我查了后台的管理日志,约翰说着抬起头,注视着杨的眼睛继续说,昨晚所有的新会员,全是同一个管理员账号操作的,杨,是你的账号。</p>
<p dir="auto">杨文里思索着昨晚,莱因哈特在他家里,他完全没有看过同好会的论坛,再说,一直以来他从没有管理过论坛,一千多个新用户,完全手动操作的话,他不知道一整夜的时间能不能通过全部的申请。</p>
<p dir="auto">我没有……</p>
<p dir="auto">我知道。约翰打断了他的话,他已经低下头继续操作电脑,双手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接着说,我查看了“阿里阿德涅”这个账号所有的记录,昨晚之前,这个账号从没有过后台管理的痕迹,但昨晚的操作又全都是这个账号。杨,你有没有把账号密码交给别人?</p>
<p dir="auto">没有。</p>
<p dir="auto">我们的论坛是不是被黑了?洁西卡问。</p>
<p dir="auto">学长,会不会是你的手机被人黑了?</p>
<p dir="auto">不会吧……杨文里突然没了声音,虽然他对论坛这种东西一窍不通,但眼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的账号,学弟的话让他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很有可能这根本不是手机被黑的问题,他现在使用的这台手机不是他自己的,是莱因哈特借给他的,他拿到手后就直接使用了。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伸进口袋里抓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p>
<p dir="auto">杨,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吗?洁西卡关切地看着他。</p>
<p dir="auto">我……他盯着洁西卡,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说出他对手机的疑虑,但这个怀疑牵扯到了别的问题,他不相信,准确地说,是他不愿意相信这事是莱因哈特所为,他宁可相信幕后的黑手另有他人,他迫切想去弄清楚究竟是谁。</p>
<p dir="auto">他低头看着约翰说,我的手机大概率有问题,约翰,关闭我的账号的管理权限。</p>
<p dir="auto">我已经设置了,也打算禁止新用户的注册……</p>
<p dir="auto">很好。</p>
<p dir="auto">遗憾的是,我们的论坛从早上开始就已经失控了。</p>
<p dir="auto">也就是说……</p>
<p dir="auto">也就是说,我正在想办法设置,但是,一直都有新用户涌进来,而且不再需要我们几个管理员的权限来审批,现在有了更高级的权限……</p>
<p dir="auto">洁西卡插嘴道,约翰,技术问题先放一放,杨,还有更严重的问题,昨晚新进来的会员已经在论坛里发布了消息,计划下周举行大规模的游行集会活动,声援艾尔法西尔,新会员全都在响应,游行的计划正在快速扩散到其它的社交网络上。</p>
<p dir="auto">有那么多社交网络可以使用,为什么这些人偏要涌到几个大学生创立的同好会里来呢?杨文里按捺着心中越来越多的疑惑,回到最关键的问题,这事绝对跟他的手机有关系,他的手机应该从他拿到手就被人监控了,能够远端控制,也许还不止,甚至是他拿到手之前。</p>
<p dir="auto">关闭论坛,约翰。</p>
<p dir="auto">我知道,我知道,但我需要时间。</p>
<p dir="auto">我……嗯,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回头联系你们。杨说完便转身走开。</p>
<p dir="auto">等等,学长,你要去做什么?达斯提在他身后喊。</p>
<p dir="auto">杨文里还没想好,他一只手紧抓着口袋里的手机,空着手抬起来挥了挥,没有驻足也没有回头。</p>
<p dir="auto">杨文里路过食堂,没有进去,他早已没有胃口吃饭了,他放慢脚步,开始整理纷乱的思绪。他想立刻给莱因哈特打电话,希望听到莱因哈特说他对此事不知情,可是杨害怕,万一莱因哈特知情呢?假如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莱因哈特对他别有所图呢?</p>
<p dir="auto">他赶走了这个念头,他为自己如此轻易地怀疑莱因哈特感到羞愧。他想也许可以打电话问问安妮,不过如此一来,也许他就不得不透露他和莱因哈特之间的关系,这实在难以启齿。他站在岔路口,不知道现在是回家去还是留在学校里,准备下午的课。</p>
<p dir="auto">抓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他吓了一跳,发现是收到了一条短信,莱因哈特发来的,“我在你学校门口等你。”</p>
<p dir="auto">他立刻朝校门口走去,然而心中疑窦重重,莱因哈特倒不是没有开车来学校接过他,只是,一直以来他俩都是通过邮件联系,最开始莱因哈特发过两条短信,杨都没有回复,还有,这条短信的语气有点奇怪。杨来不及思考更多,就在学校门口路边看到了莱因哈特的车。</p>
<p dir="auto">他走上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刚准备上车,发现驾驶座上的人并不是莱因哈特,而是奥斯卡。</p>
<p dir="auto">上车!</p>
<p dir="auto">杨文里犹豫了,他此刻只想关上车门跑回学校里,可是既然奥斯卡能用莱因哈特的手机号给他发短信,说明他已经知道了,就算不是所有的事,至少也有一些事情,他就算能躲开一时,迟早还是会被找到,倒不如趁此机会,解决掉内心的疑惑。</p>
<p dir="auto">上车!</p>
<p dir="auto">杨文里紧咬牙关,坐进了副驾驶,他刚刚关上车门,就听见车门锁上了,汽车快速启动。</p>
<p dir="auto">系上安全带!</p>
<p dir="auto">他讨厌这个男人命令的语气,不过还是照做了。你要带我去哪里?</p>
<p dir="auto">不去哪里,只是找你聊聊,其实,我早就想找你聊了,可惜我一直都太忙。</p>
<p dir="auto">车速很快,杨文里感觉有点反胃,他无暇留意汽车驶往何方,等车停在一个僻静之处时,他认出了这个地方,这里离学校不远,但周围少有人来。莱因哈特开车带他来过这里,此时停车的位置几乎跟上次丝毫不差。</p>
<p dir="auto">那天,莱因哈特把车停在这里,两人在后座上做爱,那是他第一次在室外做这种事,他既紧张又激动,虽然他清楚路过的行人透过车窗玻璃看不到车内的情况,但他依然担心汽车随着他们的动作晃动。此时,他坐在同一辆汽车里,几乎在同样的时间,停在同一个位置,身旁这个异色双瞳的男人却令他直冒冷汗,恶心想吐。</p>
<p dir="auto">我经常不在家,你的公寓也很方便,为什么你们还要在外面做,是你想找刺激吗?奥斯卡调整了一下座椅的位置,松开安全带,从手边的杯托里拿起一个纸杯,对着吸管喝着杯里的饮料,纸杯里的冰块哐啷作响,他把纸杯递到杨的面前问,来点吗?</p>
<p dir="auto">杨文里的恶心感还没有平息,他现在不想喝任何东西,尤其是这个人喝过的,他摇摇头。奥斯卡收回纸杯,又喝了一大口。</p>
<p dir="auto">你不准再跟莱因哈特见面了。</p>
<p dir="auto">杨文里咽了口口水,是他告诉你的吗,我们的事?</p>
<p dir="auto">很遗憾并不是,他什么都没告诉我,你很失望吧。你是不是以为他会为了你离开我?</p>
<p dir="auto">奥斯卡坐在座椅上侧过身子,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杨文里强迫自己转头,注视着那双异色的眼睛,他现在知道了自己的恶心感并不是因为晕车,而是因为此刻跟他共处一个狭小封闭空间里的男人。</p>
<p dir="auto">奥斯卡自顾自地接着说,老实说,一开始我并不反感他跟你见面,我发现他认识你之后,情绪变得稳定多了,甚至找到了一些小爱好,我非常乐意纵容他,我想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莱因哈特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只要有外人在场,他就装作不认识你,我怎么忍心去戳破他的那点小心思。</p>
<p dir="auto">杨文里的胃开始平静下来,原来从一开始,奥斯卡就知道他和莱因哈特之间的事,他想到画展时他们在洗手间的相遇,后来在缪拉的工作室里,奥斯卡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一无所知,故意说一些激怒他的话。杨暗自哼笑一声,这感觉就像是小学生在考试时候自以为高明的作弊,其实讲台上的监考老师尽收眼底。</p>
<p dir="auto">你居然监控你伴侣的手机。</p>
<p dir="auto">你应该知道我的职业吧,你知道,收集情报是我的本职工作。奥斯卡的语气格外真诚。</p>
<p dir="auto">也包括监控你的伴侣吗?</p>
<p dir="auto">顺手而已,手机是我给他买的,谁知道他把手机给你了,省了我太多事情。</p>
<p dir="auto">杨文里听到这里稍微有点安心,如此说来,莱因哈特对这些事并不知情。他说,我不会答应你的,我有我的自由,我想,莱因哈特也有自由。</p>
<p dir="auto">你觉得,我刚才的话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p>
<p dir="auto">那你打算如何阻止我呢?</p>
<p dir="auto">奥斯卡连连摇头,一脸不耐烦,叹了口气说,看来我高估你了,你没我想象得那么聪明,我有时候挺烦跟你这样毫无社会经验的人打交道,什么事都需要解释清楚。你该不会以为我毫无准备就来找你吧,说到如何阻止,比如说,你俩上床的视频。</p>
<p dir="auto">杨文里差点笑了出来,但他觉得这种场合,还是严肃一点好,你居然在你家里装了监控,请随意吧,我无所谓,我想了一下,假如视频上传到色情网站,恐怕会不少人会羡慕我,恐怕会有更多人愿意为莱因哈特付费,有收入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分我一些。</p>
<p dir="auto">奥斯卡轻笑了一声,你的脸皮比我想象得更厚,我开始有点欣赏你了。我只是吓唬一下你,我没有你俩的录像,就算有,我也不愿意把莱因哈特的视频发出来。</p>
<p dir="auto">杨文里其实分不清他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不过应该也无关紧要了。</p>
<p dir="auto">奥斯卡又一次拿起纸杯咬住吸管,杯中的饮料听起来见底了,他从冰块的缝隙之间吸取液体的吮吸声,在密闭的车内空间里听起来格外刺耳。我挺好奇,你喜欢莱因哈特什么呢?</p>
<p dir="auto">他没有等杨回答,接着说了下去,我认识莱因哈特的时候,他就跟你现在一样大,我说过的,你还记得吧,但他跟你完全不一样,他从小就非常迷茫,毫无主见,不知道生活应该怎么过,不知道他想要过怎样的生活。所以呢,从我们认识开始,就是我帮他决定一切,他早已习惯了这样,他是不会离开我的,因为他离开我之后,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生活。</p>
<p dir="auto">杨文里想起了安妮曾经说过的话,“我弟弟这个人啊,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主见,最讨厌做选择。”</p>
<p dir="auto">你知不知他父亲酗酒,最后喝得连命都丢了。莱因哈特特别讨厌他父亲,讨厌他毫无担当,软弱无能,结果呢,他却越来越像他父亲了。莱因哈特对任何事情都缺乏长久的兴趣,也许你已经看出了这其中的原因,他缺乏耐心,需要有人引导,他认识我之后,我就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只用乖乖去做就好了。你和他才刚刚开始,等时间长一点,你就会发现,莱因哈特在床上顺从得令人厌烦。</p>
<p dir="auto">杨文里喜欢莱因哈特的顺从,而且,莱因哈特给他的感觉根本不像奥斯卡的描述,诚然,莱因哈特对于一些事情的确显得有些迷茫,可是,迷茫不过很多人都会经历的状态,有的人也许经历的时间短,有的人也许会持续一生。他觉得,莱因哈特不过是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p>
<p dir="auto">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呢?</p>
<p dir="auto">奥斯卡耸了耸肩,我的工作需要我保持合适的形象,美满的家庭。莱因哈特是不错的伴侣人选,漂亮听话,我不在这里的时候,我需要他帮我出席一些场合,你知道,你们海尼森的政客和富商非常喜欢他。</p>
<p dir="auto">杨文里双手紧握捏成拳头,他记得在安妮家过夜的那次,莱因哈特烦躁了一下午,不愿意去参加宴会,后来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了。</p>
<p dir="auto">你真的爱上他了吗?奥斯卡惊讶地问。</p>
<p dir="auto">说起来,你们不是开放式的关系吗?杨文里松开了双手,他知道奥斯卡肯定发现了如何激怒他,他驱散了怒火,现在他需要保持理智。</p>
<p dir="auto">噢,他对你说了这个,没错,这是我提出来的,我刚才说过了他太顺从了,我喜欢在床上更有挑战的,所以提出了开放关系,但我从来不希望他背叛我。</p>
<p dir="auto">只想要自己受益,你还真是卑鄙啊。</p>
<p dir="auto">任何人都会想要在各种关系当中获利更多,难道你不想吗?</p>
<p dir="auto">不想。我承认的确很多人都如此,只要有机会,很多人都会轻轻松松地剥削其他人,但我并不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杨文里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让你感觉到危险了吗?</p>
<p dir="auto">少自以为是了,我已经看够莱因哈特的改变了,这是他第一次背叛我,我希望到此为止。不过,我挺欣赏你,要不你毕业后跟着我干吧,或者现在直接开始,我也欢迎。</p>
<p dir="auto">跟着你干什么,干莱因哈特吗?</p>
<p dir="auto">奥斯卡大笑起来,好了好了,逞口舌之快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我们说点正经事吧,我挺喜欢你弄的那个东西,我现在需要你,跟你的那几个同学一起,壮大你们的小读书会,让下周的事情顺利发生。</p>
<p dir="auto">杨文里脑中的迷雾迅速消散,他现在知道了他们为何要借用他的同好会,这群人当然不会主动出面,从来都是躲在背后推波助澜。然而他没有证据,奥斯卡肯定不会承认。利用同好会,由一群充满理想的学生来发动的游行活动,人群只要聚集起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假如能出现伤亡,那就再好不过了。</p>
<p dir="auto">我觉得你的邀请缺乏诚意,毕竟,在你的计划当中,我死了比我活着,用处大多了。</p>
<p dir="auto">奥斯卡挑起一边嘴角笑了,那双异色的眼睛微微睁大,带着几分惊讶,他说,我开始有点了解,莱因哈特为什么喜欢你了。</p>
<p dir="auto">很遗憾,你看错我了,我不是那种冲锋陷阵的人。</p>
<p dir="auto">我不需要你去冲锋陷锐,有的事情,让别人去做就好了。你喜欢历史,何必一直躲在书本里面,不如回到现实当中,做点会被写进历史的事情吧。还有,要是你答应了,你以后还可以见到莱因哈特,当然,你俩不能单独见面,我们三人一起就可以了。</p>
<p dir="auto">三人一起?</p>
<p dir="auto">是啊,我不介意。</p>
<p dir="auto">他跟莱因哈特相处的所有回忆,一下子被这个人的暗中监视污染了,现在他居然还想污染他们的未来,杨文里突然想到,也许,根本就没有未来了。他疲惫地说,我对这种行为没有兴趣。</p>
<p dir="auto">汽车停在杨文里的公寓楼下,奥斯卡转头盯着沉默不语的杨,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真的不想再见到莱因哈特了吗?我想他恐怕会把你当成提上裤子就翻脸的人吧。</p>
<p dir="auto">杨不在乎莱因哈特会怎样误会,只是替他不值,跟这样的伴侣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叹了口气,松开安全带,下车前掏出手机递给奥斯卡。</p>
<p dir="auto">这样的结果,真令人遗憾。他听见奥斯卡打开了车窗,在他身后说。他快步走进公寓楼,一屁股坐在楼梯的台阶上,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他痛恨自己临走时想不出什么聪明的话语来反击,也遗憾自己对眼下的状况一筹莫展,只觉得精疲力尽。</p>
<p dir="auto">他回到家,找出旧手机,往浴缸里放了水,泡了好一会,才觉得大脑又恢复了运转。他想要给莱因哈特打电话,但他担心直接打到奥斯卡那里,发邮件恐怕也会被拦截,看来一时半会是无法联系了。然后,他拨通了学弟的电话。</p>
<p dir="auto">学长,你是不是不舒服,声音听起来好奇怪。</p>
<p dir="auto">达斯提,你还记得那个叫舒奈德的作家吗,就是我们采访过的那个,你帮我查一下,他最近有没有签售会?</p>
<p dir="auto">好,等我查一下,学长,你怎么想起他了,上次的采访你临时跑掉了,你找他有事吗?我们同好会的论坛怎么办?约翰一直在弄,不过还没弄好。</p>
<p dir="auto">论坛的事情,我再想想。</p>
<p dir="auto">查到了,今晚就有一个见面会,我把地址发给你。啊,等一下,等一下,这个是需要预约才能参加的见面会。</p>
<p dir="auto">没关系,把地址发给我吧。</p>
<p dir="auto">杨文里带着从安妮家借来的那本《维斯塔朗特之春》,找到了达斯提发给他的地址。</p>
<p dir="auto">这里是个小书店,杨文里站在店外,透过落地窗看进去,活动正在进行。讲座结束后,读者全都涌到作家桌前,舒奈德耐心地给每位读者签名,还会简单聊上几句,等到桌前的队伍只剩下两个人时,杨文里走进了书店,这时候已经没人找他查看预约了,他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p>
<p dir="auto">杨文里到了桌前,把自己带来的书打开,翻到扉页,在桌上推了过去,作家刚准备落笔签名时,握笔的手骤然悬在纸页上,脸上那种招牌式的微笑凝固了,略显惊慌地抬头,等他看清了面前的人,惊讶的表情又换成了微笑。</p>
<p dir="auto">嗨,好久不见,杨文里!</p>
<p dir="auto">嗨。舒奈德脸上快速的表情变化,杨已经确定,这本书就是他写的。</p>
<p dir="auto">你从哪儿弄到这本书的?</p>
<p dir="auto">意外收获。</p>
<p dir="auto">舒奈德快速把书收进了他的包里,站起来跟书店的工作人员简单聊了几句后,就带了杨文里离开了书店,来到附近一家酒吧,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舒奈德买了两杯啤酒端过来。</p>
<p dir="auto">那天早上你走后,我以为你很快就会联系我,可惜一直没等到。谁能想到,今晚你突然出现,还拿着那个,舒奈德指了指搁在桌下的包,我想,你应该不是来找我过夜的吧?</p>
<p dir="auto">维斯塔朗特是你的家乡,对吧?</p>
<p dir="auto">舒奈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你想了解些什么?</p>
<p dir="auto">最近艾尔法西尔的局势,你听说了一些新闻吧。</p>
<p dir="auto">当然。</p>
<p dir="auto">可以给我讲讲你的事吗?</p>
<p dir="auto">舒奈德大喝了一口啤酒,才开口,正如你的猜测,我出生在维斯塔朗特,后来去了奥丁读大学,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的年龄,从一个小地方到了从小就梦寐的首都,我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在学校里开始关心一些事情,你可以理解,对吧。</p>
<p dir="auto">杨文里点点头。</p>
<p dir="auto">我非常看不惯我家乡的那些统治者,贪婪腐败,司法不公,暴政,诸如此类的。后来,家乡爆发了革命,我积极参与其中……</p>
<p dir="auto">舒奈德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酒杯杯壁,把挂在上面的水珠赶到木头桌面上。杨文里没有催他,静静地等待他继续说。</p>
<p dir="auto">我以为,我们以为,革命爆发后,海尼森这边会出手帮助我们,当时,我们全都是这样相信的,结果呢,海尼森除了口头的谴责之外,就没有任何实际动作了,到头来,一切都是我们的错觉。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p>
<p dir="auto">杨文里其实只知道大概,这边关于维斯塔朗特的书籍很少。</p>
<p dir="auto">那次事件过后,维斯塔朗特脱离了帝国,独立了,实际情况却是,落到了势力更强大的贵族手里,我没法留在那里,也不能去奥丁,只能来这里。最叫我痛苦的是,家乡人民的生活比以前更加不如了,那里成了著名的农场,舒奈德苦笑了一声,婴儿农场。</p>
<p dir="auto">你当时为什么会相信呢?</p>
<p dir="auto">我说我是为了理想,你会相信我吗?</p>
<p dir="auto">我会。杨文里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听说安德烈·霍克吗?</p>
<p dir="auto">这名字有点耳熟,我肯定听过,但是具体是谁我想不起来了。</p>
<p dir="auto">杨思索了片刻,对作家说了同好会的一些事情,详细的细节没有说。</p>
<p dir="auto">我们只见过一面,也没聊过多少,你不了解我。</p>
<p dir="auto">那可不一定,别忘了,我大学学的是心理学,有时候看人,直觉比深入了解更重要。</p>
<p dir="auto">好吧。嗯,总之,下周,海尼森可能会发生大规模的机会游行活动,声援艾尔法西尔,我很担心……</p>
<p dir="auto">多么熟悉的套路啊,去参与集会游行的人们,至少有一部分,都对自己的行动毫无怀疑,其实呢,所有的这些,全都是信息诱导。</p>
<p dir="auto">那现在应该怎么办?</p>
<p dir="auto">作家喝干了杯里的酒,抬起手背轻轻擦了一下嘴唇。好了,你用不着这么担心,很多事情就是如此,当年在我家乡,我以为革命根本爆发不起来,可是就那样突然爆发了,现在呢,你也许以为这里的局势会一触即发,可能到了最后什么都不会发生。这就好像你倾尽毕生所学,写一本书,结果反响平平,而当你随随便便耍点投机取巧的小花招,却能吸引读者无数。</p>
<p dir="auto">是吗?杨文里疑惑地看着作家。</p>
<p dir="auto">我当然只是在安慰你,我现在已经很少关注这种事情了,不过写点畅销书赚点钱。舒奈德俯身从包里掏出那本书,递给杨文里。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想在这种历史的阴霾当中度过这个夜晚,去我家吧……再喝几杯。</p>
<p dir="auto">我很喜欢跟你聊天,不过,别的事情还是算了吧。</p>
<p dir="auto">作家耸了耸肩膀,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p>
<p dir="auto">我有点想去奥丁读书。</p>
<p dir="auto">你学的什么专业?</p>
<p dir="auto">历史。</p>
<p dir="auto">我在奥丁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一位历史教授,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可以把你的论文发给他,看看他愿不愿意收你。当然,他非常严厉,千万别以为我给你介绍了,他就会降低标准。</p>
<p dir="auto">谢谢你。</p>
<p dir="auto">说起来挺巧的,他暑假期间才来过海尼森出差,那个老家伙不让我去接他,说是想给我一个惊喜,结果给了我一个惊吓,大半夜食物中毒被人送到了医院。</p>
<p dir="auto">杨文里心里一惊,不会就是上次他半夜在书店里帮忙送去的那个奥丁老人吧,不过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拿上舒奈德的书,离开了酒吧。</p>
<p dir="auto">杨文里回到家里,躺在床上,脑海里塞满了各种事情,疲惫不堪却怎么都睡不着,半梦半醒之间,他接到了一个电话。</p>
<p dir="auto">13、</p>
<p dir="auto">杨文里躺在床上,想要入睡,然而白天的各种事情挤在脑子里,一刻都不让他安宁。大脑昏沉,他想不明白,是怎样的命运之手在半天之内将他的平静生活撕碎。</p>
<p dir="auto">今天早晨,是昨天早晨,此时零点已过,闹钟响过后,他像往常一样又躺了几分钟,等他睁开眼睛,看到莱因哈特睡在身边,他们恢复联系的那阵子,只要有机会,莱因哈特就会留在他的公寓里,用这里少得可怜的厨具做饭,他们一起吃饭,洗澡,看书,做爱,睡觉。</p>
<p dir="auto">莱因哈特也被闹钟叫醒了,他坐起来靠着床头,杨文里爬起来,没有下床,翻身跨坐在莱因哈特身上。</p>
<p dir="auto">我下午回来,你还会在这里吗?</p>
<p dir="auto">今天我要回家。</p>
<p dir="auto">啊……杨文里双手捧着莱因哈特的脸,说,真希望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他凑上去亲吻莱因哈特,直到床边柜子上的手机又一次发出急促的滴滴声,他大喊着,哎呀,我真的要迟到了。</p>
<p dir="auto">你就不能提前一点起床吗?</p>
<p dir="auto">不能,多睡一分钟都是幸福,不过呢,也许等我到了你这个年龄,就可以顺利早起了吧,现在完全不行。</p>
<p dir="auto">我对此深表怀疑。</p>
<p dir="auto">半梦半醒之间,手机响起急促的铃声,他眼睛不想睁开,然而闹钟不像往常那样饶过他,响过之后会安静几分钟,铃声一直响个不停,他抓起手机接听了电话,瞬间睡意全无。</p>
<p dir="auto">他父亲的商船在返回海尼森的途中核聚变炉突发了意外事故,飞船上有好几个人受伤,幸运的是他们立即得到了附近飞船的救援,现在他父亲伤势稳定,但是亟需手术。联系他的人说了这些后,就匆忙挂断了电话,他无从得知更多的信息。</p>
<p dir="auto">杨文里起床穿衣时,开始怀疑父亲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他知道,通知坏消息的人往往不会对那些不在身边的亲属据实已告,也许只是为了让亲属还有力气赶到亡者身边,也许仅仅不想亲口说出噩耗。他想再次联系来电的人问问更多的情况,无奈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他只好给华尔特他们打了电话,请他们立刻去学校食堂碰面,他随便抓了一些东西收进包里,就出门了。</p>
<p dir="auto">他赶到时,达斯提、洁西卡和约翰已经到了,他对他们说了父亲的情况,还简要讲述了跟舒奈德见面时获取的一些信息。此刻,他不仅担心父亲,还担心同好会已经失控的论坛。他现在无从得知何时才能赶回来,尽管他对于一周后的游行集会活动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去阻止这事的发生,但又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只要他能留在这里,也许就会有办法解决此事。</p>
<p dir="auto">杨,你放心吧,我们会处理好。洁西卡语气坚定,充满力量。</p>
<p dir="auto">洁西卡,你不能说得如此肯定,我们什么都不确定……约翰皱起眉头,不安地看着洁西卡。</p>
<p dir="auto">当然不确定,我想过了,光凭我们几个学生的力量肯定无法阻止,我们需要找人帮忙……</p>
<p dir="auto">没错,没错,我会去找找我爸的关系。达斯提说。</p>
<p dir="auto">杨,你就安心陪你父亲做手术吧,别着急赶回来。对了,你一个人去吗?洁西卡担忧地问。</p>
<p dir="auto">杨文里看到不远处华尔特正大步朝他们走来,他快速说,华尔特会陪我去,我先走了,那些事就拜托你们了。</p>
<p dir="auto">两个多月前的暑假,他也曾站在家乡这间医院的阳台上,那时他是陪华尔特回来看望住院的祖父。此刻,杨文里眺望底下这个宁静的小镇,时间在此地犹如凝固了一般,街道和房屋一如他从前的记忆,然而,如今在他眼中,却又显得如此陌生。</p>
<p dir="auto">这究竟是他的疏忽还是排斥?他说不清楚。他打包起儿时与青春的回忆,将它们扔在原地,两手空空地远离家乡,走向下一个目的地,等他不得不回到原地的时候,所有封存的记忆,却飘散在家乡熟悉的气味当中,叫他无处可逃。</p>
<p dir="auto">我想下午就回学校去。</p>
<p dir="auto">他没有回头看向身后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也没有看身边的华尔特,华尔特搬了一把椅子来到阳台上,双脚搁在阳台栏杆上,椅背往后倾斜靠着墙壁。</p>
<p dir="auto">你不等你爸醒过来?</p>
<p dir="auto">不等了,医生说了,他身体状况稳定,今晚就能醒了,最迟明早。</p>
<p dir="auto">可是,何必急这一时半会?你爸做的手术也不算小了,飞船上突然发生意外,估计他也受了不小的惊吓,等他醒的时候看着你守在他身边,他也安心。</p>
<p dir="auto">就让他以为我恨他吧。杨文里含糊地说,声音几不可闻。</p>
<p dir="auto">出发接父亲回到家乡,等待做完手术的这一周来,杨文里心中始终忐忑不安,如今父亲好容易即将醒来,他终于放下心来的时候,却坐不住了,他不想留在这里。他一直避免思考暑假见面的不欢而散,他其实这些年来,都在回避跟父亲之间的问题。</p>
<p dir="auto">他很清楚他们父子之间,因为缺乏沟通早已变得疏远,他记住的只有父亲对他的诸多要求,父亲对他的认识也只是不肯听话的叛逆孩子,然而,却没有人愿意迈出一步,问问对方究竟为何如此。假如现在要来直面这些问题,必然免不了回溯到好些年前。他心怀希望,清楚他与父亲之间一定有机会和解,但不是现在,不是今天,他还没有做好准备。</p>
<p dir="auto">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翻找身上的口袋,一无所获,他轻手轻脚走进病房里,把包提到阳台上,蹲在地上翻找。</p>
<p dir="auto">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吊坠,华尔特?</p>
<p dir="auto">什么吊坠?噢,你从家里偷出来的那个,就上次在火车上看过。</p>
<p dir="auto">对,就是那个,我找不到了。</p>
<p dir="auto">华尔特笑了起来,怎么,你现在打算把你偷出来的东西还给你爸吗?</p>
<p dir="auto">是啊。</p>
<p dir="auto">你确定出发的时候带了吗?那天早上慌慌张张的,也许你根本就没带来。</p>
<p dir="auto">我没印象了,我好像一直带在身上,不过也可能放在公寓里,算了,回去再找吧。</p>
<p dir="auto">他晚上一回到公寓就给洁西卡打了电话,得知在他离开海尼森的第二天,费沙突然宣布关闭海尼森驻费沙的大使馆,次日,海尼森立刻做出了回应,关闭了费沙驻海尼森的大使馆,要求工作人员于限期之内离境。正是因为这个事情,约翰收回了论坛的管理权,并顺利关闭了论坛,此前在各大社交媒体上迅速蔓延开去的号召信息,也迅速冷却消失,游行集会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p>
<p dir="auto">杨文里打开电脑,浏览了这一周的新闻,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他在新闻上看到奥斯卡的图片时,发现莱因哈特他们,就在今天白天离开了海尼森,启程返回费沙。</p>
<p dir="auto">他想起一周前用回了旧手机,旧手机无法及时收取邮件,在飞船上的时间,也接不到电话,他慌忙打开邮箱,里面果然躺着莱因哈特发来的好几封邮件。</p>
<p dir="auto">“我需要马上见你。”</p>
<p dir="auto">“收到邮件请立刻联系我。”</p>
<p dir="auto">“杨,我有急事找你,你的电话打不通,快点联系我。”</p>
<p dir="auto">“快联系我,求你了!”</p>
<p dir="auto">“杨,你在哪里?没有收到邮件吗?快联系我!”</p>
<p dir="auto">“我没时间了,你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给我打一个电话吧!”</p>
<p dir="auto">“我回费沙了,再见!”</p>
<p dir="auto">杨文里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随后起身去厨房烧水,泡了一杯茶,他端着茶杯回到电脑前,反复把那几封邮件标记成未读状态,又再次一封一封点开,喝完茶,他合上了电脑盖子。</p>
<p dir="auto">入冬前,阴雨绵绵,气温骤降。杨文里在奥丁大学的网站上找到了舒奈德给他介绍的那位梅尔卡兹教授,看到介绍页面上的照片时,他吓了一跳,居然真的就是他半夜帮忙送去医院的那位老人,不禁感慨着奇妙的缘分。</p>
<p dir="auto">他又一次恢复了泡在图书馆里的生活,还借了一堆书回家,开始准备论文。他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他不想想起莱因哈特,但又忍不住想在网上搜索费沙和罗严塔尔之类的关键词,最后他决定不再自寻烦恼,对于报社的兼职工作,他也请达斯提替他筛选,学弟对此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某些新闻成了他的敏感词,但为了保住这个劳动力,依然照做了。</p>
<p dir="auto">他的论文完成后,没有立即发给梅尔卡兹教授,他继续阅读资料,希望做出一些修改,其实他很清楚,此举不过是他举棋不定,犹豫是否真的要远离家乡,去那么遥远的地方读书。</p>
<p dir="auto">不管他打算远离还是留下,时间依然有条不紊地走着,在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夜晚,他和华尔特一起,跟同学们在学校附近的酒吧里跨年。</p>
<p dir="auto">华尔特后来去过安妮的酒吧,那里依然关门歇业。安妮和齐格飞也在同一天跟莱因哈特他们一起离开了,尽管他们离开时相当仓促,不过华尔特回来后查账户,竟然收到未结的费用。</p>
<p dir="auto">你驻唱过又关门的酒吧名单又加长了。杨文里说。</p>
<p dir="auto">这家不算,我去的时候看到门口贴着告示,那里已经换了新老板,内部调整一段时间就会重新营业。华尔特耸了耸肩膀,迟疑了片刻才又开口,你联系过安妮的弟弟吗?</p>
<p dir="auto">没有。最近他和华尔特经常见面,但从没有谈起过莱因哈特。</p>
<p dir="auto">为什么?</p>
<p dir="auto">杨文里端着酒杯,没有喝酒也没有说话,眼睛盯着杯子里的酒水,他想过跟莱因哈特之间的关系,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如今他们距离遥远,再联系又有什么意义呢?不知为何,他相信奥斯卡说过的一句话,莱因哈特是不会离开他的伴侣的。</p>
<p dir="auto">反正以后也不会见面了。杨文里轻声说。</p>
<p dir="auto">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又嘈杂又闷热,时不时,吧台那边就有人冲着他们挥手致意,大多都是跟华尔特打招呼。临近午夜,酒吧里所有人一起,齐声高喊着倒计时,然后高举酒杯,跟周围的人们拥抱,祝福新年快乐。杨文里很高兴在这样时刻,身处这样热闹的地方,他举起酒杯,说,华尔特,新年快乐!</p>
<p dir="auto">新年快乐!</p>
<p dir="auto">今年你有什么打算,等到暑假你会去你爷爷的律所实习吧。</p>
<p dir="auto">华尔特点点头,你呢,还是不想回家吗?</p>
<p dir="auto">杨文里摇摇头。他一直都知道,其实华尔特似乎并不在乎待在什么地方,留在家乡或是来到大城市读书,他总能迅速融入周围的环境,杨却不一样,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找到令他有归属感的地方。</p>
<p dir="auto">两人面前的小桌上已经摆满了空酒杯,不过他们都毫无醉意,酒吧里嘈杂声渐渐平息,喜悦的气氛依然洋溢,正是打开心结的好时机。</p>
<p dir="auto">华尔特,你为什么跟我分手?</p>
<p dir="auto">华尔特深吸一口气,肌肉饱满的胸部高高耸起,缓慢落下,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真希望早点跟你好好聊聊。</p>
<p dir="auto">是啊。</p>
<p dir="auto">嗯,我不想伤害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许不该这样,我,当时觉得,怎么说呢……</p>
<p dir="auto">好了,华尔特,不要再字斟句酌了。杨文里虽说语气轻松,却也暗暗深吸了一口气。</p>
<p dir="auto">好吧,我觉得,以前觉得,我们亲热的时候……你有点太霸道了,好像……想要操控我。</p>
<p dir="auto">杨文里缓缓放下手里的酒杯,他设想过无数次华尔特跟他分手的原因,不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这样。</p>
<p dir="auto">我应该早点跟你谈的,真的,华尔特遗憾地摇摇头,接着说,我以为,我们分开一阵子,也许情况会有好转,结果呢,拖得越久我就越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p>
<p dir="auto">杨文里张着嘴,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p>
<p dir="auto">华尔特伸手抓着杨搁在桌上的胳膊,喂,你没事吧,也许我们不该谈这些。</p>
<p dir="auto">不!杨清了清嗓子,我……对不起,华尔特,我不知道我是这样的,我伤害了你吗?</p>
<p dir="auto">没有,你没有伤害我。</p>
<p dir="auto">你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应该告诉我。</p>
<p dir="auto">我,以前不知道怎么说,我担心……我担心你接受不了。</p>
<p dir="auto">杨无奈地笑了一声,也许吧,华尔特,你的确了解我,几年前我大概真的接受不了。</p>
<p dir="auto">杨文里躺在床上,隐隐听到外面庆祝新年的焰火声,还有街上喝醉人群的欢声笑语,辗转反侧。他觉得跟父亲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一直以来他痛恨父亲的苛责要求,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的头上,他以为自己从青春期开始的反抗,可以避免父亲对他的影响。</p>
<p dir="auto">结果呢,华尔特的话叫他不可思议,更难以置信的是,他对此毫无知觉,两人亲密的事情,他却令对方感觉不舒服。他突然怨恨起华尔特,居然使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不过当时两人都太年轻了,真要说破的话,恐怕会闹到老死不相往来吧。</p>
<p dir="auto">杨文里又开始痛恨自己,他痛恨自己怨恨华尔特,他非常清楚这种不平等的感觉,华尔特一直耐心地陪在他身边,希望两人的关系得到改善,而他却一无所知,一直把自己想象成受害者。人为何如此容易迷路呢?稍不留神,就会走上最不想走的道路。他想起了莱因哈特,身上冒出一身冷汗,他希望自己没有伤害到莱因哈特。</p>
<p dir="auto">新年的第一天清晨,杨文里早早就起床了,他把完成的论文放到附件里面,发给了梅尔卡兹教授。</p>
<p dir="auto">海尼森宇宙港,出发大厅一隅。华尔特拎着达斯提的衣领,把他从杨文里的身上拽开,达斯提转头怨恨地看了华尔特一眼,然后掏出手帕擤鼻涕。</p>
<p dir="auto">你哭什么,好像杨不打算回来了似的。洁西卡对着达斯提翻了个白眼。</p>
<p dir="auto">是啊,达斯提,我只是去一年而已。杨文里说。</p>
<p dir="auto">哎,什么?达斯提突然止住了抽泣声,把手帕塞进口袋,学长,你去奥丁读书只去一年吗?</p>
<p dir="auto">是啊,我收到录取的时候,不就告诉过你了。</p>
<p dir="auto">啊,我没注意,我还以为你要在那边读完博士呢。</p>
<p dir="auto">杨文里跟学弟,洁西卡和约翰道别后,开始朝安检口走去,华尔特陪着他,帮他拉着随身的行李。</p>
<p dir="auto">两人默默地走着,杨文里看到前方的指示牌上标识着不远处有洗手间,他想起暑假时的一次午休,回报社的路上遇到了两个高中同学,此时他想起的不是那两个人,而是他们当时对他说过的话。</p>
<p dir="auto">曾经,在高中狭小的厕所隔间里,短暂的课间休息,华尔特手指插进他头发,指腹紧紧按着他的头皮,他在口中体会华尔特的激情勃发,青春的气息萦绕在鼻翼似乎永远不会散去,那是他们恣意挥霍的时间与精力,真的只过去了三年吗?他偏头看着路过的洗手间,此时他想进去吗,把华尔特拉到最里面一个隔间,再一次感受他鲜血的涌动,记住他的味道。</p>
<p dir="auto">你来送我,没有东西给我吗?杨文里抬起胳膊肘,轻轻推了一下身边的人。</p>
<p dir="auto">没有,我不想把这事弄得太有仪式感,我觉得越是不在意,这一年时间就会过得越快,你就能越早回来。</p>
<p dir="auto">杨文里笑了,打消了刚才的念头,现在他俩这样的关系挺好。他说,我带了你的CD。</p>
<p dir="auto">华尔特空着的手按住杨的肩膀,让他停下,随后取下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挂到杨的脖子上,说,我这个的效果肯定比你的耳机好。</p>
<p dir="auto">杨文里独自进了安检口,他转头跟华尔特挥手道别,登上飞船前,他路过一家便利店,看到门口的小书架上摆放着莱因哈特几个月前出版的那本写真集,他买了一本,带上了飞船。</p>
<p dir="auto">途中,杨文里几乎一直待在自己的船舱里,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这不是报社借用的那台,这是一台全新的。他出发前,父亲寄给他一大箱东西,包括这台配置超好的最新款电脑,还有功能齐全外观漂亮的手机。这些昂贵的电子产品,奢侈地令他产生了罪恶感。</p>
<p dir="auto">还有一台电子书阅读器,里面的内容令他咋舌,父亲肯定为电子书里大量的古籍花了不菲的价钱,杨文里始料不及的是,里面还有很多文物古董的图鉴,他连连摇头,想到上一次回家时看到父亲书房里添置的新玩意,怀疑父亲该不会认为他要去学习的是鉴赏文物古董吧。他心疼父亲花的冤枉钱,后悔出发前没有回家一趟,等他回海尼森,一定会跟父亲好好谈谈。</p>
<p dir="auto">他躺到小床上,翻看着莱因哈特的写真集,回想他们相处的短暂时光,他想给莱因哈特写一封信,虽说他不确定莱因哈特的邮箱是否还被伴侣监控着,不确定莱因哈特是否能收到邮件看到邮件,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就是想写。</p>
<p dir="auto">他们两人在安妮酒吧的走廊上不期而遇,又在一个普通的早晨告别后,就再也没有见面了,写一封信,会给这段关系画上一个句号吗?这样的句号究竟是能填平杨文里内心的缺失,还是会圈出一片遗憾呢?</p>
<p dir="auto">他写得很慢,写好了很长一段又删掉了,删掉后又重新再写,他写信的时候时间飞速流过,他感觉不到。他始终无法厘清自己想要写些什么,有时候觉得,他和莱因哈特最初就不该开始,有时候他又感觉,他俩非常适合对方,他跟莱因哈特在一起的时候,轻松自在,充满自信。</p>
<p dir="auto">他删掉了那些读起来像是大道理的句子,也删掉了对于他消失那一周的解释,他调整字词,改掉太长的从句,不希望出现写论文时的用语,他希望这封信读起来就像是跟莱因哈特聊天一样。</p>
<p dir="auto">记忆这东西相当奇怪,他发现跟莱因哈特的聊天,大多内容都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跟奥斯卡的谈话,却记忆犹新。他想起跟莱因哈特分开前的那个清晨,他说过的话,现在想来,他觉得自己不该那样说,于是他写道:</p>
<p dir="auto">“……我,那个在酒吧里迷路的人,在跟你相处不长的时间里,我也许找到了方向,愿你也更勇敢地前行。莱因哈特,你不属于任何人,你属于你自己。”</p>
<p dir="auto">等他写完,他花掉了一天半的餐费,使用飞船上的网络,把这封邮件发了出去,信的结尾,他没有写“期待你的回信”,飞船上昂贵的网络不能指望,也许莱因哈特根本就收不到这封邮件,他不想抱有任何希望,毕竟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他没有计划去费沙。</p>
<p dir="auto">奥丁的这家商场富丽堂皇,奢华宽敞,暖意融融,杨文里坐在中庭的长沙发上,皮质沙发软硬适中,然而他靠着舒适的沙发靠背,垂头丧气,盯着手里的购物卡,热得快要流汗了。</p>
<p dir="auto">杨文里来到奥丁已经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学校里,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在这为期一年的学习时间内,是否有时间出去看看,多了解一点这个陌生的地方。然而,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却叫他后悔之前的选择。</p>
<p dir="auto">他刚到学校报道,跟梅尔卡兹教授见面的时候,教授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大喜过望。教授说他次日出院后特地返回书店,希望找到当晚帮忙的人,遗憾的是,值夜班的两个店员慌乱之中,没有留下杨的联系方式。</p>
<p dir="auto">他现在课余,帮助教授整理和翻译书稿,就不需出去打工了,所以,每天除了上课,一直泡在图书馆里,图书馆关门后他就直接回学校宿舍,这种生活,他偶尔会恍然以为自己还在海尼森的学校里,就跟他离开前的几个月的生活模式一样。</p>
<p dir="auto">当然,区别还是有的,周围的语言变了,他上课时听到的语言,日常生活时说的语言,阅读时看到的语言,书写时使用的语言,完全是另外一种。语言并非唯一的不同。</p>
<p dir="auto">杨的同学们富有,对待他这样的外来者,他们不会欺负他,但同时也不会接纳他,交流时候,他们的言语之间总是不经意流露出来高高在上的语气,似乎总对他表达同情。</p>
<p dir="auto">杨文里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需要得到这些人的同情。他最初怀疑是因为使用不同的语言,语言即思维方式,也许他只是还没有理解这里人们的思维方式。后来,他逐渐明白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的同学们,还有跟他有过交集的所有人,大多都对海尼森一无所知,他们无从去了解,也懒得去了解。</p>
<p dir="auto">他就这样孤独地学习生活,也许融入同学们之间的契机,只需要从受邀参加一次聚会开始,可惜,他暂时还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在新的环境里,他就像一块被人遗忘在餐桌上的面包片,失去水分,慢慢爬上绿色的小斑点。</p>
<p dir="auto">他有空就会给华尔特写信,详细讲述他在此地的学习和生活,偶尔也会打开他在飞船上给莱因哈特写的信,只是点开看一眼,并不会重读,邮件发出后他其实重读过,只觉得信里的措辞幼稚可笑。他一直都没有收到回信,本来,他也没有任何期待。</p>
<p dir="auto">虽说杨文里还没有交到朋友,但因为他在讨论课上的出色表现,课下作业的优异成绩,很多人都知道他了。上周,一位毕业生找到他,希望能帮忙翻译毕业论文,毕业生打算用来申请海尼森的学校。</p>
<p dir="auto">毕业生报出的酬劳可观,杨文里就接下了这个工作,他花了一整周时间熬夜终于把论文翻完了,对方对他的工作相当满意,支付报酬时,给了他一个选择,可以按照事先说好的现金,也可以给他一张商场的购物卡,购物卡里的金额是现金的两倍还不止,杨文里犹豫了几分钟,最后选择了购物卡。正是他此刻手里拿的这张购物卡。</p>
<p dir="auto">他刚刚在商场里逛了一圈,标签上的金额令他瞠目结舌,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想过这家商场里卖的东西他根本买不起,仔细找的话,也许能找到卡里金额买得起的东西,比如内裤,但他不想把钱浪费在完全不需要的地方,早知道就直接拿现金了,好歹够一个月的生活费。</p>
<p dir="auto">贫穷会影响智商,现在他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p>
<p dir="auto">杨文里!</p>
<p dir="auto">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皮鞋踩过大理石地板,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但他没有抬头,他突然想到,自己坐的地方是不是收费区域,他是否需要消费点什么才能坐在这里,但他什么都不想消费,这个商场根本就不是他应该进来的地方。然后他反应过来,的确有人叫了他的名字。</p>
<p dir="auto">杨文里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两个人,他坐在沙发上挺直了脊背,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站在他面前的人居然是莱因哈特和齐格飞,刚才叫他的人是齐格飞。奥丁的初春,轻寒料峭,莱因哈特身穿一件纯黑色大衣,腰带系得很松,衣服一看就非常昂贵,就跟刚才他在商场里看到的那些衣服一样,他想伸手摸一下,手感肯定很好。</p>
<p dir="auto">他立刻把手里的购物卡塞进口袋,站了起来,他感觉喉咙发紧,咳了一下,才挤出声音,莱因哈特,你怎么在这里?</p>
<p dir="auto">这里是我家乡,我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倒是你,怎么在这里?</p>
<p dir="auto">我过来读书。他说完转向齐格飞,嗨,齐格飞,好久不见。</p>
<p dir="auto">齐格飞对着他微微一笑,又转头询问的眼神看着好友,莱因哈特略一点头,齐格飞说,真巧啊,竟然在这里碰到你,我们现在去吃晚饭,你也一起来吧。</p>
<p dir="auto">他跟着两人走过两条街,来到一家高档的餐厅,果然正如他预料,安妮坐在一张桌旁,不过再就没有其他人了。安妮看到他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过立刻笑着跟他问好,齐格飞放下手里拎着的一堆购物袋,叫来了侍者,增加了椅子和餐具。</p>
<p dir="auto">大家举起酒杯时,杨文里才知道了今天是莱因哈特的生日,刚才齐格飞陪莱因哈特去商场,就是买礼物了去了。杨文里放下酒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购物卡,递到莱因哈特面前,说,生日快乐!</p>
<p dir="auto">莱因哈特没有伸手,他盯着看了一会,才看出杨递过来的是什么东西,困惑地皱起了眉头。</p>
<p dir="auto">杨文里只是突发奇想,毕竟他刚刚得知今天是莱因哈特的生日,没有准备礼物也是合情合理,但是他想要送点礼物,身上只有这张购物卡,再说,刚才在商场里逛了一圈,他发现什么都买不起,倒不如作为礼物送了,莱因哈特想买什么就自己去买吧,卡内的金额不够他就自己补上好了。看到莱因哈特的反应,他开始怀疑,这样的礼物是不是不妥呢。</p>
<p dir="auto">安妮捂着嘴笑起来,她从杨手里接过了购物卡,塞到了弟弟手里。莱因哈特才匆忙说了一声,谢谢。</p>
<p dir="auto">晚饭后,他们跟安妮和齐格飞道别,莱因哈特带着杨文里去取车。莱因哈特把一堆购物袋放进后备箱里,杨文里坐进了副驾驶,直到汽车开动,奥丁璀璨的街景在窗外一晃而过时,他都不想相信,自己真的又一次碰到莱因哈特了。他转头打量着莱因哈特,那头金黄色的头发长长了一些,跟夏天时候的发型有些改变,他喜欢莱因哈特的头发留长一些。</p>
<p dir="auto">莱因哈特目视着前方的道路,问,购物卡是怎么回事?</p>
<p dir="auto">莱因哈特听完杨文里讲的来龙去脉,轻笑着问,难怪会在那个商场里遇到你呢。你没有把商场逛完吗?</p>
<p dir="auto">只看了一楼和二楼,我不喜欢逛商场,在海尼森的时候也不逛的。</p>
<p dir="auto">真遗憾,不巧你逛的楼层都是卖奢侈品的,其实你要是转到三楼半层,那里有一个专门卖茶叶小厅,还有,顶楼有书店,你的卡也是够买一些东西的。</p>
<p dir="auto">真的吗?那你把卡还给我,我买了礼物再送你吧。</p>
<p dir="auto">喂,你已经送出去的礼物,怎么好意思找我要回去?莱因哈特快速瞟了杨文里一眼,接着说,一说起钱,你就显得如此……</p>
<p dir="auto">俗气?杨文里替莱因哈特说完了,他耸了耸肩膀,接着说,是啊,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我是商人的儿子,虽然我完全不想这样,却也难以避免。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其实呢,我们都是我们父亲的儿子,不过,我们都能一步一步摆脱他们对我们的影响。</p>
<p dir="auto">接下来的一阵沉默,杨文里开始感觉不安,他想问莱因哈特离开海尼森后的情况,但他又不想触及到某些话题,于是他说,嗯,莱因哈特,麻烦你送我回学校吧。</p>
<p dir="auto">噢,你晚上有课吗?我还准备带你去我家坐坐。</p>
<p dir="auto">我晚上没课,只是……你的伴侣不在家吗?</p>
<p dir="auto">我跟奥斯卡分手了,就和安妮他们一起回奥丁了。</p>
<p dir="auto">真的吗?</p>
<p dir="auto">是啊,你好像很意外似的,也许吧,这毕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自己做出重要的决定。</p>
<p dir="auto">杨文里简直不敢相信,他犹豫地问,可是,为什么……</p>
<p dir="auto">因为你的信。你先别得意,你的那封信,写得就像你再也不不打算见我了。我收到信后,就有了离开他的想法,但我还是不确定,你知道的,我很难做决定,最后让我下定决心的,是奥斯卡把那封信彻底删除了。莱因哈特哼了一声,接着说,他竟然嫉妒了,这在以前从没有过,你让他有了这种反应,我很高兴你的信激怒了他,于是我就决定了,当然,这让我付出了不小的代价。</p>
<p dir="auto">杨文里没有追问具体是什么代价,他感觉到莱因哈特不想说,至少现在不想说。停红灯的时候,莱因哈特抬手松开了大衣扣子,杨文里瞥见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项链,项链上的吊坠十分眼熟。</p>
<p dir="auto">啊,那个……那个好像是我的吊坠。</p>
<p dir="auto">莱因哈特拉起响亮快速晃动了一下,随后松手,汽车又一次行驶起来,他说,这是我在汽车的后座上捡到的,海尼森开的那辆车,原来是你的啊。</p>
<p dir="auto">杨文里脸红了,他想到肯定是他俩在汽车后座上做爱的那一次,吊坠掉到了后座上。他说,是我的,里面有我的照片。</p>
<p dir="auto">原来里面那个两只眼睛像黑洞一样的小家伙是你呀!莱因哈特强忍着笑意。好了,我不会白收你送我的礼物,那么,我管你一个月的饭,怎么样?你也不会再想把购物卡拿回去了吧。</p>
<p dir="auto">那你能不能管我一个月的住宿呢?</p>
<p dir="auto">杨文里,你不要得寸进尺!</p>
<p dir="auto">莱因哈特,开快点!杨文里心旌荡漾,迫不及待,接着说,我们去你家!</p>
<p dir="auto">完</p>
]]><![CDATA[【银英】危险关系]]>https://write.allships.run/~/Bcaa魔法师/银-英-危-险-关-系/2021-01-02T02:04:51.544497+00:00bcaamagehttps://write.allships.run/@/bcaamage/2021-01-02T02:04:51.544497+00:00<![CDATA[<p>1、校园背景。</p>
<p>2、复习DNT第24集时,看到那句,“这一年,莱因哈特21岁,杨威利30岁。”立刻开了这个杨威利21岁,莱因哈特30岁的脑洞。</p>
<p>3、起名无能星人,觉得这个名字稍微有点过激了,不过暂时想不出更好的了。</p>
<p>1、</p>
<p>杨文里走到酒吧门口,稍一驻足,抬头瞧了一眼酒吧招牌,木板上色彩明艳的英雄屠龙图案有几分超现实主义,他点点头仿佛在告诉自己是这个地方没错,然后拉开大门走了进去。</p>
<p>大厅内装修精致复古,光亮明暗适中,温度舒适,气氛平和,此刻已过晚餐时间,桌边几乎满座,客人们低沉的谈笑声和音乐声形成的静谧噪音,令他感觉放松。他去过的酒吧不多,大多都是跟着华尔特去的,这家酒吧跟华尔特以前驻唱的那些地方不大一样,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此处没有经营不善的迹象。</p>
<p>吧台顶头靠着墙有一块不大的舞台,一位女歌手正在台上演唱。他快速扫视大厅,在舞台对面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看到了华尔特的同学,他准备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走了过去。杨来到桌边,先把吉他靠墙放好,看了看桌上空酒杯摆放的位置,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p>
<p>嗨,杨文里,晚上好!难得在酒吧看到你,你也是来听华尔特表演的吗?</p>
<p>问话的是卡斯帕,坐在他对面的莱纳也对着杨点头问好。他们都是一个学校的,这两人跟华尔特一个专业。</p>
<p>算是吧。杨文里回答,他转头查看大厅里面,问,华尔特呢?</p>
<p>他买酒去了,莱纳回答。</p>
<p>没过一会儿,华尔特端着几杯酒来到了桌边。莱纳把空酒杯推到桌子中间,华尔特把酒依次摆在大家面前,然后把托盘放到几步之外的回收台上,再回来坐下,他接过两个同学递来的酒钱,直接塞进裤子口袋,对着坐在对面的杨文里眨了眨右眼,说,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准备给你打电话了。</p>
<p>杨文里端起桌上的淡啤酒抿了一口,伸出舌头舔掉沾在上嘴唇的细腻泡沫,他喜欢两人之间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小的心照不宣,华尔特会估摸着他来的时间,提前帮他买酒,他也不像其他同学一样当场掏酒钱给华尔特。</p>
<p>杨文里对着华尔特抬了抬下巴,说,换形象了?前两天见面时,华尔特还是一头耀武扬威的脏辫,现在是清爽的棕色短发。</p>
<p>白天刚拆的,还不是为了跟你搭一点。华尔特说。</p>
<p>什么?卡斯帕惊讶地转向华尔特,音调都提高了。今晚的表演,你跟杨文里搭档?</p>
<p>杨,你也能唱?真看不出来啊!莱纳笑着说。</p>
<p>喂,你们别小看他,我的乐队唱的歌都是他写的。</p>
<p>昨晚凌晨两点多,杨文里被华尔特发来的短信吵醒了,要杨今晚陪他表演一次。杨可以想象,华尔特跟朋友们喝完酒,突然想起次日有一个酒吧的驻唱试演,接着他想起来自己最新的一个乐队上周刚刚解散。</p>
<p>杨文里都数不清华尔特组过多少个乐队了,乐队的名字和成员走马灯一样地更换,解散的原因无非就是键盘手不喜欢主唱的风格之类的,或者干脆相处不来,还有,华尔特对于音乐的风格根本没有固定喜好,心血来潮说换就换。</p>
<p>卡斯帕对杨文里举了举酒杯问,那你为什么不加入华尔特的乐队呢?</p>
<p>因为他从来没有问过我啊。杨心里想,但他没说出口,只是低头盯着酒杯,说,大概,我跟他的风格不搭吧。他手插进外套口袋,摸到了一个东西,是个变调夹,他不记得为什么把这东西塞进了口袋,好像是出门前顺手从桌上抓起来的。</p>
<p>杨文里的表演经历屈指可数,他不喜欢在人前唱歌,尤其是他自己写的歌,他不喜欢自己的歌,也不喜欢自己的声音,每次写完一首歌,录一个小样扔给华尔特,就好像扔掉一件垃圾,从此这首歌跟他再无半点瓜葛。华尔特会随心所欲地改编,跟乐队一起排练时、表演时经常录音。杨文里听着华尔特的录音,仿佛听的不是自己的创作,大多数时候,他喜欢华尔特的改编,喜欢华尔特的声音,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华尔特对歌曲的理解比他更深,他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是华尔特的表现力更好。好像只要不是杨自己演唱,他就从来不在乎其他人如何评价他的歌。</p>
<p>我完全可以配合你啊,华尔特对杨文里说,幸亏你今天愿意过来,我挺喜欢这个酒吧,希望能有机会驻唱。</p>
<p>卡斯帕憋着笑说,你喜欢这里,要我说,对这里的老板来说不是好事,你驻唱过的酒吧,已经关门好几家了。</p>
<p>卡斯帕,酒吧关门只能怪他们经营不善,跟我去表演有什么关系?</p>
<p>的确,杨心里想,酒吧关门这事确实跟驻唱表演的人没关系,更多是因为酒吧的生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老板才会请便宜的乐队表演吧。杨文里也挺喜欢这家酒吧,他希望能帮华尔特争取到这个机会。</p>
<p>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去洗手间里稍作准备。华尔特对着镜子,整理发型。杨文里坐到盥洗台上,侧着头盯着他,在杨看来,华尔特的发型已经非常完美了,根本不需要继续整理,他那张帅气的脸,什么样的发型都好看。</p>
<p>糟了,我忘记带变调夹了。</p>
<p>杨文里摸出口袋里的变调夹,递给他。他很清楚,华尔特一向对表演不怎么上心,很多时候可以说敷衍得很,他的乐队成员经常更换,平常缺乏磨合练习的机会,不过好在华尔特到哪里都容易跟人打成一片,大家都喜欢他,所以哪怕他不认真表演,也从不缺乏机会。</p>
<p>你不用吗?</p>
<p>杨文里摇摇头。</p>
<p>你是不是有点紧张?</p>
<p>杨转身注视镜子里自己的脸,发现表情有些僵硬,于是他起手揉了揉脸,放松下来。他不喜欢照镜子,不喜欢看自己的脸,感觉总是控制不好表情,盯得久了,甚至会觉得陌生。</p>
<p>我不紧张。他转开头说,又一次盯着华尔特。杨的确不紧张,他只是不喜欢表演,但他并不害怕,他知道上台以后,根本不会去注意底下的观众,他会关注自己的演奏和演唱,甚至有一点享受其中。表演起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p>
<p>事情正如他所想,这晚两人的试唱效果出奇得好,演唱结束后,在场的客人都给予了他们热烈的掌声,杨文里有些意外,他坐着喝酒的时候,以为那些客人完全没有去注意小舞台上的表演。</p>
<p>华尔特兴奋地邀请大家换个地方继续喝酒,杨文里说困了,就先回去了。坐在公汽上,杨回味着刚才的表演,感觉,偶尔和华尔特合作一次,也挺不错的,他想起表演的途中,好像有过几次刺眼的闪光,晃得他睁不开眼。</p>
<p>三份浓缩咖啡,脱脂奶,焦糖糖浆一泵,四块冰,加奶油。周末傍晚,华尔特站在杨文里打工的咖啡馆的柜台前,一口气说报出一连串的要求,然后冲着杨眨了眨右眼。</p>
<p>我都记得,你干吗每次都要重复一次?</p>
<p>是不是我的需求,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华尔特胳膊搁在柜台上,身子微微前倾,咧开嘴微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p>
<p>反正,就算我做错了,你也会喝的。杨从围裙口袋里掏出连着挂绳的员工卡,在收银机上刷了一下,然后转身去做饮品了。华尔特站在取饮料的柜台旁,跟那边的一个女服务员聊天,他总能轻松跟人聊起来,没说几句,女服务员捂着嘴笑起来。杨做好了咖啡递给他。</p>
<p>你还有半小时下班,对吧?我等你。</p>
<p>杨文里透过落地玻璃墙,看着坐在店外的华尔特,正跟两个路过的女生聊天。去酒吧试唱的第二天,华尔特就高兴地告诉他,酒吧对试唱的效果非常满意,已经决定让他们驻演,今晚他们去酒吧就是谈定这个事。杨文里当时就告诉华尔特,最好抓紧时间找人凑个新乐队,他才不会去酒吧驻唱。</p>
<p>我不喜欢晚上打工。杨当时这样对华尔特说。这话不假,他找的每一份兼职都是白天,晚上他喜欢看书,写歌,或者做其他的事情。不过他还是答应了周末陪华尔特再去一次酒吧,既然帮了忙,还是帮到底,确保这一次机会,那个地方看起来,华尔特可以唱挺久。</p>
<p>杨文里下班后,两人步行到汽车站,坐上了公汽,杨坐在靠窗的位置,华尔特坐在他身边。</p>
<p>你都不喜欢喝咖啡,员工饮料从来不喝,为什么总在咖啡店打工?华尔特低着头,滑动着手机屏幕。</p>
<p>我正是因为不喜欢喝咖啡,才在咖啡店打工的。</p>
<p>华尔特抬起头,斜睨了他一眼,杨侧着头看着车窗外。这算什么,探究自己行为的实验吗?</p>
<p>没这么复杂,我只是觉得我更擅长做这种不怎么需要用脑的体力劳动,还有,我说了,我不喜欢晚上打工。</p>
<p>你就这么确定自己擅长做什么,不擅长做什么吗?</p>
<p>嗯,差不多吧,我不擅长做大多数事情。</p>
<p>华尔特虽然还盯着手机屏幕,不过他连连摇头。要我说,你最不擅长就是理性的自我评价。</p>
<p>你对我的评价就足够理性吗?</p>
<p>反正比你自己的理性多了。华尔特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他看了一眼,把手机举到杨的面前。</p>
<p>杨文里抓着华尔特的手腕,往外拉了一点,才看清屏幕上的东西。屏幕上是他俩前几天试唱时候的照片,照片上他正侧着头,看着身边的华尔特,笑容自然。他记得当时的情况,华尔特忘词了,于是杨的弹奏就即兴加了一点花,把这一句糊弄了过去,好在下一句华尔特又接上来了。</p>
<p>他们拍照片做什么?</p>
<p>谁知道,我猜,可能是要放到酒吧网站上吧,驻唱歌手介绍之类的。华尔特收回手机,双击屏幕,放大照片仔细查看。</p>
<p>那他们需要重新拍了,我是不会去表演的。杨又一次转头看向车窗外。</p>
<p>你再考虑一下吧,我现在一时很难找到人。啊对了!华尔特突然兴致高涨,我听说酒吧的老板娘是个大美女,今晚她会露面,我一定要得到这个机会。他侧身,胳膊肘搁在椅背上,凑到杨文里面前,继续说,噢,我忘了,你不喜欢女人。</p>
<p>杨转头,盯着他含着戏谑笑意的眼睛,耸了耸肩。谁说我不喜欢女人,只是目前我还没碰到喜欢的。</p>
<p>是吗?华尔特一脸半信半疑。啊,我相信她见了我们之后,肯定会更喜欢我。</p>
<p>当然是这样,人人都喜欢你,不过,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竞争对手?</p>
<p>华尔特和杨文里从小就是同学,都住在距离现在就读大学两三小时火车车程外的小镇上。杨高中的那几年非常难熬,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好像在从某一个时间过后,全世界都开始针对他,他整夜整夜失眠,白天在学校里过得昏昏欲睡。这种日子持续了一年多后,学校里受众人欢迎的华尔特,居然主动跟他表白了,在此之前,杨从没有思考过自己的性取向,突然间有了男朋友,杨彻底跟父亲关系闹僵了。</p>
<p>交往最初,杨文里问过华尔特,是不是因为跟兄弟打赌输了,或者玩无聊的大冒险游戏,才会来找他。华尔特笑着说,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另外,你对交往这种事情毫无经验。没错,杨回答说,不像你这么有经验,不正面回答问题。华尔特露出招牌式魅力四射的微笑,杨文里也不再纠缠这事。无论怎么说,有华尔特这样的人当男朋友,杨的日子好过多了。</p>
<p>杨当时经常想,华尔特安排的满满当当的课余时间,不仅要去运动,还跟那些形影不离的跟屁虫们鬼混,居然还能抽出不少的时间跟他相处,他实在是佩服华尔特超强的时间管理能力。毕业时两人申请了同一所大学,杨文里当时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只不过,进了大学后,两人就分手了,准确说是华尔特提出的分手。杨似乎也没觉得什么,两人还跟以前一样,一起玩,唯一不同的就是华尔特会去找其他人谈恋爱,杨一直是一个人。</p>
<p>当然,这也是杨文里自己的原因,进大学后他太忙了,跟父亲闹翻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需要自己赚学费和生活费,所以,他总是打着几份工,好在后来申请到了奖学金,学费算是有了着落,不过生活费依然需要。</p>
<p>你暑假回家吗?华尔特换了个话题。</p>
<p>不回。你呢?</p>
<p>也许会回去几天吧,先看看酒吧的情况再说。</p>
<p>他们又来到上次的酒吧,华尔特带着杨文里穿过大厅,从洗手间走廊的侧门出去,外边三排茂密的绿植在墙边圈出了一小片区域,这地方不对酒吧的普通客人开放,站在绿墙外几乎看不见里面的情况。</p>
<p>他们走进一个隐蔽的入口,杨文里一眼就看到了华尔特在车上说起过的老板娘了,金黄色的头发松散地盘在脑后,冰蓝色的眼睛,笑容温暖,大约三十出头的年龄,给她白皙完美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成熟的美感。他觉得大美女三个字完全无法形容她的美貌,这张脸绝对算得上他见过的最美的容貌。</p>
<p>过来坐,我们刚刚说起你们。老板娘一看到他们走进来,立刻笑着对两人说,她指着面前矮圆桌对面的一张双人沙发,请他们就坐,接着简单介绍了一下。</p>
<p>老板娘安妮姿态随意地靠着沙发背,双腿舒适地搁在地上,身边坐着的红头发的男人齐格,是她丈夫,看起来比她年轻几岁。另一边两把椅子上的两个男人也是酒吧的工作人员。</p>
<p>安妮给华尔特和杨文里各倒了一杯红葡萄酒,杨端起酒杯,心里稍微有点替华尔特感到遗憾,这个绝美的女人已经结婚了,他不知道华尔特在这里驻唱的意愿是否跟之前一样强烈,华尔特会去勾搭已婚人士吗?他突然心生好奇。</p>
<p>安妮随口问了几句,两人的学校,专业,住宿之类的问题后,就继续聊起了酒吧经营的话题,华尔特很快加入了他们的聊天。杨文里对这些话题,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手指无聊地把玩着酒杯杯茎。</p>
<p>杨很少有机会跟朋友们坐在一起聊天,时间少朋友也少,他好像总是跟同龄人缺乏话题,男孩子们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时,他偶尔会觉得他的同学们实在是太蠢了。眼下,这些成年人们聊着他完全不熟悉的话题,他又会对自己产生怀疑。</p>
<p>当然,杨文里已经成年了,但他总觉得,大学是一段极其尴尬的时期,按照年龄来说已经成年,却还没有正式进入成年人的世界,依然会被人当成小孩子,就好像他们只是偷穿着家长外套的小孩。</p>
<p>他一边听着他们的聊天,一边胡思乱想,突然发现自己几乎不停地在喝酒。安妮跟身边的人有说有笑,却总能及时注意到杨的酒杯空了,立刻拿起酒瓶若无其事地为他加满,还对着他微微一笑,杨对视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便立刻垂下头,仿佛他的视线接触到底额不是一双美丽的眼睛,而是灼人的火焰。</p>
<p>他站起来,轻声嘀咕了一句去洗手间,安妮身边的齐格,好心地指了指外面洗手间的方向。杨文里进来的时候路过了洗手间,他顺利地找到了,出来后却走反了方向,迈出几步,发现方向错了,他转身,看到了安妮那头耀眼的金发。然而,他面前的却是一个男人,有着安妮同样的金发,同样的面容,同样的瞳孔颜色,比杨要高出几厘米。</p>
<p>杨文里此刻犹豫了,毕竟他进去的时候安妮一直坐着,他其实并不清楚她的身高,也许安妮就是短发,他只是误以为是长发盘起来了,当然,衣服完全不一样,安妮穿着裙子,眼前这个男人穿着修身的西装,一看就很贵。</p>
<p>金发男人露出疑惑的表情,轻声问,你有什么事吗?</p>
<p>听到声音,杨文里感觉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终于确定了这人不是安妮,于是立刻说,抱歉,我认错人了,我以为你是……</p>
<p>金发男人轻声笑着,你把我当成安妮了?</p>
<p>杨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化解这个尴尬的局面,现在甚至不想回去那边,最好马上转头离开,他不用管华尔特,华尔特从来都能好好照顾自己。但他没有走,金发男人说他现在也要去找安妮,于是杨跟着过去了。</p>
<p>金发男人一走进去,就笑着对安妮说,这位迷路的小朋友把我认成你了,安妮。</p>
<p>大家笑了起来,杨坐回沙发上,抓起又一次被加满的酒杯,盯着暗红色的酒水,没有说话。</p>
<p>现在我们两人待在一起,你应该不会认错了吧?莱因哈特比我小五岁呢。</p>
<p>杨文里抬起头,对着安妮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现在面红耳赤。</p>
<p>安妮,你知道的,我俩的年龄差一点都看不出来。莱因哈特说,他脱下外套,稍微叠了一下,搭在椅背上,然后坐下来。</p>
<p>安妮倒了一杯酒,递给弟弟。莱因哈特,他俩准备来酒吧驻唱,前几天的试唱反响非常好。你有空来听听他俩的表演吧。</p>
<p>好啊,我有空会来的。莱因哈特一手端着酒杯,掏出手机,搁在右腿膝盖上,手指滑动着屏幕。杨听到他的声音敷衍冷淡。他更加确定自己不会来这里表演了,就让华尔特自己去组新乐队吧,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想让莱因哈特看到他的演唱。</p>
<p>回去的汽车上,杨文里困了,他靠着华尔特的肩头打盹。</p>
<p>你真的不想唱吗?</p>
<p>嗯。</p>
<p>赚的比你在咖啡馆打工要多,时间也短。</p>
<p>我说了,我不喜欢晚上打工。有几本书快到期了,你帮我续借一下。杨文里一直用华尔特的借书卡在图书馆里借书,这样,他一次就可以多借几本书。</p>
<p>好,你明天再提醒我一下。哦对,新闻网站我已经续费了,你自己用。</p>
<p>好。</p>
<p>视频网站的会员你需要吗?</p>
<p>不用,我都在图书馆里用电脑,也没空看视频。</p>
<p>说真的,你需要一台电脑,每次都去图书馆收邮件,太耽误事了。</p>
<p>是啊,他真的需要电脑了。杨希望暑假打工能攒钱买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或着换一台智能手机,他思考了一下,电脑用处会更大一点,还是优先买电脑吧。</p>
<p>也许是回程的车上睡了一会,杨文里回到公寓,睡意全无,他泡了个澡,然后,泡了一杯茶,坐在床上,随手抓起桌上的书,翻开看了一会,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从床边的架子上拿起吉他,几秒钟后又放下。然后,他走到窗前,公寓的窗外是旧城区一排街边老建筑的屋顶,杨文里喜欢窗外的景色,固定的风景,只有光线流动。然后他打开了笔记本,也许,他感觉,可以写点什么。</p>
<p>2、</p>
<p>杨文里坐在街角公园的长椅上,头顶树荫遮挡了夏季正午明晃晃的阳光,偶有微风拂过,舒适宁静,他很高兴找到了这个绝佳的午休场所,达斯提坐在他身边,正从纸袋里拿出三明治。</p>
<p>半个月前,学弟达斯提在图书馆里碰到了杨文里。我听华尔特说你在找暑假兼职,考完试就来我爸的报社吧,我也准备去实习。当时达斯提这样说。杨文里跟这个学弟在几次课上见过,虽然没有多深的交情,不过简单聊过几次,还算合得来,杨觉得,报社的工作时间稳定,都是白天,工作期间兴许还有机会看看书,于是他就答应了。</p>
<p>一周来,他发现这比咖啡馆的工作轻松多了,每天参加编辑部的会议,学习工作流程,目前主要工作就是收收邮件,将其分类转发给相关负责人,阅读收到的投稿,看看是否可用,简单写一下可用或不可用的理由。</p>
<p>杨文里跟达斯提吐槽,收到的投稿质量都太差了,根本选不出能用的。结果,报社老板,达斯提的父亲,亚典波罗先生提醒他,那些只是报纸的投稿,不是文学大奖的入选作品,有可取之处的稿件,编辑会做进一步处理,或是指导作者修改,或是编辑直接操刀。那之后,杨调整了自己的标准,不过他觉得,与其费神去修改,还不如他自己写呢。</p>
<p>杨文里把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打开搁在腿上,他喜欢随手记录一些东西,记录的时候也不清楚以后是否用得上,但他想要先记下那些转瞬即逝的想法,或随处见到的景象,比如说此时不远处的人行道上,阳光直射一棵小树落下的圆形阴影。他视线转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其实什么都没看。</p>
<p>你不吃午饭吗?达斯提咬了一口三明治。</p>
<p>不吃。</p>
<p>省钱?</p>
<p>我不饿。杨文里中午不觉得饿,现在他的工作差不多都坐在电脑前,如果不是午休时来这里一趟,几乎整天走不了几步,他感觉如果吃了午饭,下午会困倦,他一点都不想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当然,省钱也算是很小一部分理由。</p>
<p>三明治分你一半吧,这可是我老妈做的哦!达斯提得意地说。</p>
<p>不用了,谢谢,我真的不饿。杨文里看着达斯提细嚼慢咽地吃着,不由得心生羡慕。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记事以后,他就没机会享受母亲做的食物了。</p>
<p>不过对此他有自己的思考,如若说母亲厨艺高超,做出来的美食风味独特自然另当别论,只不过,他觉得每次说起母亲亲手做的食物,更多的是一种强加其上的情感因素。人们习惯地认为家庭中的女性需要承担更多的家务劳动,于是就赋予这种食物额外的含义,实际上是在为这种无偿的劳动冠以好听的说法,使其变成一种匿名的事实,看不见的压迫实施起来更为心安理得。现在社会上有太多人受困于那些难以察觉的限制,既然无法识别,就更别提突破界限了。杨收回了思绪,心想好在自己从来都不介意食物的味道,便利店的三明治已经足够满足他了。</p>
<p>达斯提,我可以用报社的打印机打印一些文稿出来吗?我想带回公寓看。</p>
<p>当然可以,等会回去我教你用。</p>
<p>好啊。</p>
<p>学长,你直接带文件回去在电脑上看,不是更方便吗?</p>
<p>我没有电脑。</p>
<p>啊,这样,我想想,待会我去找一台笔记本电脑给你,你下班后可以带回家用。</p>
<p>这样……好吗?</p>
<p>有什么不好的,正式的记者和编辑都可以使用。</p>
<p>可我只是实习生,而且我现在都不用出去采访。</p>
<p>哼,实习生怎么了?你以为我老爸给咱们开的工资很多吗?我告诉你,学长,他根本就是压榨我们的劳动,我给你领一台电脑,也算是合理利用公司的资源。老实说,要不是他威胁说不给我出学费,我才不会浪费好好的假期,跑来给他打工呢,他给我们的那点钱,我应该罢工抗议。</p>
<p>我很抱歉,我想你的罢工抗议恐怕不会奏效,毕竟,像我这样缺钱的人还是会来兼职的,也就为了你说的那点工资。所以,我想消极的抗议不会有用,你应该多要求你父亲给你提高工资。</p>
<p>啊抱歉,学长,我说了些任性的话,我忘了你都是自己打工挣学费。</p>
<p>杨文里笑着说,我打工挣学费这事并不需要你道歉啊。他知道,现在情况已经好多了,他拿到了奖学金,以后只需要攒生活费,他终于可以为自己添置一些急需的东西了。</p>
<p>达斯提吃完了三明治,把空纸袋稍作整理,立在身边的长凳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先递给杨文里。</p>
<p>不了,谢谢。</p>
<p>那你介不介意?</p>
<p>不介意,你随意。</p>
<p>学长,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啊?达斯提吐出一口烟,拿起身边的纸袋,轻轻把烟灰掸在里面。</p>
<p>杨文里坐在长椅上伸了个懒腰,他目前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继续读书,虽然现在他对历史很有兴趣,不过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耐得住性子挑选一个方向深入研究。至于说以后从事的工作,他一向认为自己擅长不怎么需要用脑的工作,于是他回答,我想,也许会去工厂吧。</p>
<p>不错啊,学长!</p>
<p>达斯提这个反应倒叫杨文里大吃一惊,以前华尔特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从来都是嗤之以鼻。</p>
<p>达斯提兴致高涨地说,你肯定是想去调查工厂里工人们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吧,社会学调查之类的。</p>
<p>杨文里暗自感慨,这个学弟不愧是新闻专业的学生,任何事情都能扯到自己的专业上面,他耸耸肩说,我没你说的这份责任感,我只是真的想去工作而已。</p>
<p>啊,为什么?那些工作毫无技术含量,简直就是把人当成机器。</p>
<p>一点没错,杨文里心想,那种工作只会让人变得愚蠢,应该早一点被淘汰,就连同我一起淘汰掉吧。</p>
<p>达斯提抽完了烟,将烟蒂扔进纸袋里熄灭,再把纸袋揉成一团,捏在手里揉成了一个纸球。</p>
<p>杨文里从长椅上站起来,绕到椅子背后来回踱步,他看到一个路过的女生,单手拿着一本平装书,边走边看,想起了一些事,于是换了个话题。达斯提,你有没有觉得,图书馆里的书变少了?</p>
<p>没什么感觉,学长,我很少去图书馆借书,除了上课的教材,就算是老师指定的阅读清单,我也未必会读。</p>
<p>杨文里很清楚,达斯提说的这种情况在大学里相当普遍,不过杨喜欢读书,图书馆是他重要的免费资源,他读书涉猎广泛,所以对于图书馆的书目也算得上熟悉。上学期他就发现了,因为每次借阅的本数有限,好几次他打算下回借阅的书籍,结果等他借阅时,发现书名彻底从目录里消失不见了。</p>
<p>一开始,他以为只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后来他特地记录下书名,他去找管理员,得到的回答只是,那些书送去定期清洁了,请他以后再来借。他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所谓的清洁恐怕并不是字面意义那么简单。杨对学弟简单说了图书馆的情况。</p>
<p>达斯提思索了片刻,然后说,你倒是提醒我了,这两年我经常听老爸提起,新闻报道的管理更加严格了。</p>
<p>噢?杨文里来了兴致。</p>
<p>是的,一开始不容易察觉,最初只是频繁调整一些词语的使用规范,然后是内容,再后来禁止报道的内容越来越多。达斯提侧过身体,杨文里停在他身后,学弟继续说,我告诉你,很多禁止的内容,根本没有书面通知,只有口头的,你想查都查不到。</p>
<p>杨快速思考着,他感觉两件事情之间其实有联系,他也放低了声音说,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我是说图书馆的书和报社的事。既然图书馆将那些不良书籍下架了,杨说“不良”的时候,两只手各伸出食指和中指,举到耳朵旁边弯曲了两下。那么,我们最好重视起来,也许应该呼吁一下,嗯,我想,就是引起人们对出版自由和新闻自由的重视,诸如此类的主题吧。</p>
<p>好主意!达斯提吹了一声口哨。</p>
<p>我们成立一个组织,嗯,不良书籍同好会,你觉得怎么样?</p>
<p>很不错啊,就用他们判定的不良来作为我们的名字。</p>
<p>不过,我们要做些什么呢?杨文里对于这类事情毫无经验。</p>
<p>我们可以从学校的论坛上开始,再在SNS上,试试看,看看能得到什么回应。学弟回答。达斯提虽然才入校一年,不过已经在一些社团里崭露头角了。</p>
<p>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太懂啊。</p>
<p>那就交给我吧,学长,我先来试试看。</p>
<p>午休时间差不多了,两人返回报社,达斯提捏着被他搓圆的废纸袋,远远地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大拇指冲着不远处的一个饮食车指了指,随后快步走了过去,杨对着他点点头,继续慢慢往前走。</p>
<p>杨文里指腹摩挲着手里的笔记本封皮,低着头思索,刚刚跟学弟商量的事情令他感觉有趣,如果顺利从报社借到了笔记本电脑,那么晚上回家他就方便多收集一些资料。突然,他察觉到前面有人影,于是赶紧停步,还好没有撞到,他抬头瞟了一眼,准备从停在前面的两人身边绕过去。</p>
<p>哟,瞧啊,这不是杨文里吗,嘿,好久不见!</p>
<p>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抬头,打量面前的两个人,发现是他的高中同学,以前总是跟着华尔特的,他想不起来这两人的名字了,其中一个人好像是姓迪肯什么的。杨文里有些意外,这两个人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也许讨厌一个人比喜欢一个人更容易记住人家的名字。遗憾的是,杨从来就不喜欢他们,也说不上讨厌,他根本就懒得理会那些人。进了大学后,他很少回家,回家也从不跟以前的同学联系,他现在也不想停下来跟他们闲聊。</p>
<p>嘿。杨随便哼了一句,抬脚准备从两人身边绕开,结果大概是姓迪肯的那个家伙往侧边挪了半步,杨文里只好收回脚,又一次站住了。</p>
<p>两个人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迪肯说,我们现在要去找华尔特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啊?</p>
<p>我会跟华尔特一起吃饭,你们俩个,就算了吧。</p>
<p>另一个跟迪肯对望了一眼,笑得更欢了,说,杨文里,你还跟以前一样啊,一点都没变。</p>
<p>和华尔特也跟以前一样吗?迪肯说。</p>
<p>两人说话的语气令杨感觉恶心,他突然冒出不好的感觉,但他不想当着这两个家伙的面转身逃走。</p>
<p>另一个人满脸坏笑,身体前倾凑近杨,说,他下课时还会射在你嘴里吗?</p>
<p>杨文里没注意到自己后退了一步,脚踩到地上的时候感觉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他以为自己会摔倒,结果一只胳膊扶住他的后背,他赶紧借力调整了重心,转头看到了达斯提。</p>
<p>哟,这是你的新男朋友吗?迪肯问。</p>
<p>嗨,你们有什么事吗?达斯提说话了。</p>
<p>杨文里拉着学弟,绕开两人走了,他往前走了好几步,才稍微转头快速瞟了一眼,那两人没有跟上来。</p>
<p>达斯提递给杨文里一杯红茶,他接过来抓在手里,尽管纸杯非常烫,但他抓得很紧,他轻声说,嗯,刚才那两个人是我的高中同学。</p>
<p>哦。达斯提只说了一个字。</p>
<p>杨文里很庆幸学弟没有多问什么。</p>
<p>下午的工作时间开始后,杨有些难以集中精神,午休时不错的心情被突然出现的两个老同学搅乱了,他几次抓起手机又放下,他想给华尔特打电话,但他克制着冲动,他相信那些绝不是华尔特对同学说的,他,一直都相信华尔特,他也不希望华尔特因此对他产生什么不好的感觉。</p>
<p>还有,他不允许自己在情绪如此不稳定的时候给华尔特打电话,因为,他担心自己会脱口问出“你为什么跟我分手?”这样的问题。他不想在华尔特面前表现成这样,他担心搞砸两人现在的关系,再说,一直以来,华尔特想要怎样,他都愿意满足,哪怕他一点都不想分手。</p>
<p>杨文里还在心烦意乱,达斯提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了过来,他把电脑放到杨的办公桌上,说,好了,借用的手续我已经替你办好了,这一台你可以带回公寓用了。还有,现在不需要有心理负担,下午我们有机会出去采访。</p>
<p>杨文里转动椅子,看到达斯提正在摆弄着借来的相机。什么新闻,派我们实习生出去?</p>
<p>当然是最无聊的娱乐新闻,不过,今天天气挺好,能出去透透气也算不错,估计很快就能弄完,完事咱们直接闪人,不用再回报社了。</p>
<p>杨文里笑了,他觉得这个学弟对很多事情充满了好奇和干劲,又明显对规则格外排斥。能突然得到这个机会,杨觉得也挺不错,至少能找点事情做,他不用整个下午坐在这里胡思乱想。</p>
<p>达斯提一边调试相机一边说,我们下午的任务是采访一个模特,他正在拍摄夏日写真,算不上特别出名,名字叫莱因哈特。</p>
<p>莱因哈特?杨文里惊讶地重复了一遍。</p>
<p>达斯提放下了相机,怎么,你认识他吗?我还以为他没什么名气呢。</p>
<p>有他的照片吗?</p>
<p>你打开电脑,我已经把他的资料发到你电脑上了。</p>
<p>杨文里打开达斯提给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页面就是莱因哈特的资料,看到照片,正是杨在酒吧走错路时遇到的那个男人,差点混淆了他和他姐姐的那个。杨对学弟说,我想,也不算认识吧,我见过他一次,他是华尔特驻唱的酒吧老板娘的弟弟。</p>
<p>突然,杨想起来了,他抓起扔在桌上的手机,搜索短信。上周他收到过一条短信,陌生的电话号码,还没有署名,短信的内容是,“嗨,我去了酒吧两次,都没有看到你来唱歌,你最近还好吗?是安妮给我你的电话号码!”他当时想不出是谁发的短信,打算等下班后再回复,问问对方是谁,结果后来彻底忘了这事。</p>
<p>现在想起来,难道是莱因哈特发的吗?那晚安妮的确说过要他去酒吧听听他们的表演,但是,莱因哈特当时的回答非常客套,听不出一点真的会去的意思。万一短信真是他发的,现在两人又要见面了,假如他问起来,杨想着找点借口,比如手机过滤掉了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随便糊弄过去吧。</p>
<p>达斯提凑到屏幕前,看着莱因哈特的资料,他惊讶地说,哇哦,他还出过一两本诗集啊。</p>
<p>是吗?这还真是没想到啊。杨说。</p>
<p>要我说啊,肯定就是那种往一大堆照片当中随便夹几行字,就敢号称诗集的,哼,出版社的耻辱!学长你说,冲着他的照片买诗集的人,真的会去读他的诗吗?</p>
<p>杨文里无奈地笑了笑,至于读者会不会读莱因哈特的诗,他说不好,但是学弟对出版社的说法,他挺赞同,现在的出版社,总是恨不得多弄一些吸引眼球的噱头出来。他继续看着屏幕上的资料,小声说,咦,他已经结婚了啊。</p>
<p>是啊,他都三十岁了,结婚不是很正常吗,他的伴侣来头不小呢,是费沙驻咱们这里的大人物。</p>
<p>他们来到一栋有些偏远的豪宅,两人走到室外游泳池,看到了一群人正在拍摄,就远远站在泳池边,没有走近打扰他们的工作。</p>
<p>杨文里一眼就看到那头金发,莱因哈特这时坐在泳池旁的一张躺椅上,他全身只穿了一条泳裤,杨的视线从他温暖的金发,往下看到宽阔的肩膀,修长的四肢,身上肌肉线条清晰。杨感觉,跟华尔特比起来,他身上的肌肉不算饱满,尤其是大腿,显得有点细,当然,大腿相当紧实。</p>
<p>莱因哈特太过白皙的皮肤,在整个场景里显得有些脱离,杨文里看得出来,工作人员已经努力将环境布置得富有生活气息,但莱因哈特却让他想起了大理石雕像,冰蓝色的双眸,无可挑剔的面容,杨文里心想,他就像是天使,但不是来给世人传递福报的天使,而是带来战争消息的。杨文里站在炎热的阳光下,突然打了个激灵。</p>
<p>这时,莱因哈特的拍摄结束了,他从躺椅上站起来,接过工作人员递过去的一条大浴巾,裹在身上,光着脚朝别墅里面走去。</p>
<p>杨文里和达斯提站在泳池旁等了一会才走进别墅客厅,莱因哈特已经穿好了衣服。</p>
<p>学长,刚才人家拍照时,你一直盯着他看,等会采访时别盯得那么直接了,我们是来工作的,别忘了。走进别墅的路上,达斯提说。</p>
<p>抱歉,我……,杨文里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含糊地继续说,嗯,好的。</p>
<p>达斯提自报家门后,三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来。</p>
<p>杨文里,我们又见面了。莱因哈特说。</p>
<p>嗨!杨很高兴莱因哈特记得他的名字。</p>
<p>虽说是采访,很快就结束了,达斯提的提问相当敷衍,相比起来,莱因哈特的回答就认真多了,杨文里感觉,这一次莱因哈特比上次在酒吧里说话热情一些,大概是因为这是工作场合吧。不过他除了最开始跟杨打招呼之外,后来一直都没有再看他了。最后,莱因哈特拒绝了达斯提的拍照要求,他说会把今天拍摄的照片挑选几张发给报社,以供报纸的刊登。</p>
<p>结束后,两人离开了别墅,达斯提准备打出租车离开,说可以带杨文里一段,杨决定还是自己坐公汽回去。他站在只有一块站牌的小车站等车,附近没有阴凉的地方,杨文里热得开始流汗了。他想起最后,莱因哈特说要给他们发照片,他很好奇,会是最后泳池边的那一组吗?然后,他想起了莱因哈特的泳裤。</p>
<p>突然,一辆车停在他身边,有人对着他说了一声,嗨!</p>
<p>杨文里抬头,看到莱因哈特坐在驾驶座,面朝窗外,他摘下墨镜,挂在衬衫领口。这时候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温度,正望着他。</p>
<p>嗨!杨文里说。</p>
<p>采访啊,这么说,你暑假在报社实习?</p>
<p>是的。</p>
<p>我给你发过一条短信,你一直没回复,很高兴又见到你。</p>
<p>短信我收到了,抱歉,我忘记回了。杨本来想好找个理由糊弄过去,结果还是说了实话。</p>
<p>安妮最近会在酒吧开个派对,有空你也过来玩吧,具体情况再联系。</p>
<p>杨文里点点头,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去。</p>
<p>莱因哈特对着他挥挥手,开车走了,杨文里独自站在车站里,继续等车。</p>
<p>3、</p>
<p>公寓楼顶的平台上,杨文里靠着齐腰高的砖砌围墙,远眺楼下灯火通明的街道,车灯流动,行人步伐悠闲。他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他从快要空了的冰箱里找了点东西随便填饱了肚子,洗了个澡,就上来了这个平台。</p>
<p>他喜欢这块不大的地方,少有其他住户上来,绝对算得上这栋破旧公寓楼的加分项。对面墙角,藤茎顺着外墙已经爬到了楼顶,深绿色开始朝两边吞没矮墙,夜晚光线昏暗,密集的大叶片层层堆叠犹如幻想中的生物盘踞墙上,夜风扫过,瑟瑟作响。</p>
<p>如果是白天,他会带本书上来,独享这一片露天的客厅,此刻已经入夜,底下城市灯火璀璨,夏夜天空繁星点点,只是光亮不足够读书了。其实,也是可以看书的,如今的电子设备非常方便,几乎在任何环境下都可以看书,不过,杨文里始终喜欢纸书的手感,手指翻过书页的触感,印刷在书页上的字迹对眼睛的刺激恰到好处,他不清楚别人是怎样的感受,电子屏幕带给他的视觉刺激过于强烈了,纸质书总能令他更快进入状态。</p>
<p>杨文里虽然喜欢纸质书,不过书籍于他只是知识的载体,他没有兴趣收藏书籍,楼下公寓里的书桌上,枕头旁都堆着从图书馆借回来的书,二手书店他也时常光顾,不过只要读完,做了笔记,他会迅速将书卖掉,重新换回一批,真正长时间保留的书籍仅有几本。</p>
<p>他听见平台入口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用看清楚来人就知道是华尔特。他了解华尔特一向如此,来找他之前从不会提前给他打个电话或是发条短信。</p>
<p>华尔特走到他身边,把手里提的一大袋东西放到地上,再滑下背上的包,也扔到地上,他蹲下从提袋里拿出两盒冰淇淋,伸手递给杨文里一盒,他起身把自己的那盒放到矮墙上,转身双手扶着矮墙,轻轻一撑,坐了上去。</p>
<p>杨文里打开冰淇淋盖子,他不用看标签就知道华尔特给他买的是开心果味的,他舀起一大勺送到口中,又满足地吃了几口后才说话,你就知道我肯定在家吗?</p>
<p>你不是不喜欢晚上打工吗?再说,我知道你家备用钥匙放在那里,我自己开门进去等你不就好了。</p>
<p>如果我不在家,冰淇淋你会给我留着吧。</p>
<p>想得美!</p>
<p>杨文里含着小木头勺子,抬头对着华尔特微笑,华尔特对着他眨了眨一只眼睛。</p>
<p>今晚借你家沙发睡一晚。</p>
<p>嗯,你又把公寓借给朋友住了吧。</p>
<p>喂,你是不是在我的公寓里安装了摄像头?</p>
<p>杨文里就算中午没有碰到那两个去找华尔特吃饭的同学,以前类似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耸耸肩说,你要是害怕,最好回去把房间里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吧。</p>
<p>哼,我又不怕你看,再说,我才不信你还有这种能耐。华尔特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杨的肩膀。</p>
<p>两人吃完冰淇淋下楼回到公寓,华尔特放下包就直接去洗澡,杨把他带来的食物塞进冰箱,按照杨文里每天最低限度的生存用量,这些食物够他吃一周了。然后,杨文里趴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下午采访的稿子。杨一点都不介意达斯提把工作扔给他,反正刊登在报纸上的也只有很小一个版块,写一篇报道花不了多长时间,他甚至都不用回顾录音,本来也不是多重要的新闻。</p>
<p>杨文里眼角瞥见新邮件提醒,打开邮箱一看,收到的居然是莱因哈特发来的照片,附件里有三张照片,邮件里说报纸可以挑选其中一张刊登。杨忍不住暗自感叹,他们的工作效率未免也太高了吧,下午才刚刚拍摄完,晚上居然就可以把照片发来了,看起来这本写真集是希望在夏季尽早出版吧。</p>
<p>他点开照片,发现果然就是泳池边莱因哈特只穿着泳裤的那一组照片。杨文里觉得这三张照片上的姿势都差不多,他挺奇怪,为什么莱因哈特自己不挑选一张呢?他放大屏幕上的照片仔细观察,下午他在现场远远地观望时,觉得莱因哈特摆出来的每个姿势都非常别扭,不过此时在照片上看,却显得格外舒展自然,然而,他注意到照片里,莱因哈特的表情有些微妙,眉目之间带着点愤怒,又隐约有些委屈。他很少看写真集,对模特的印象仅仅停留在那种千篇一律的生无可恋性冷淡的表情。</p>
<p>你在看什么?</p>
<p>华尔特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杨文里吓了一跳,他刚才看照片太专注了,完全没注意华尔特已经洗完澡出来了。他慌忙合上笔记本电脑,在床上坐起来,看到站在床边的华尔特只穿着一条运动短裤,湿漉漉的头发冒着热气,他咽了口唾沫后说,我在工作。</p>
<p>工作?华尔特模仿着杨的语气,眯起眼睛,审视地打量着杨文里乌黑的眼睛,突然,他伸手从床上拿过笔记本电脑,速度快得叫杨措手不及,打开盖子,看着屏幕上的照片说,哈,你就是你所谓的工作?</p>
<p>华尔特,把电脑给我!杨文里在床上站起来,伸手想拿回电脑,然而,华尔特端着电脑的那只手伸长,杨只抓住了华尔特的肩膀,却够不到电脑。</p>
<p>你们报社还有看裸照的工作吗?咦,这人不是安妮的弟弟吗?</p>
<p>杨低头盯着华尔特,大概是他脸上的表情有点严肃又有些急躁,华尔特把电脑递给他,杨接过来又一次合上盖子,扔到床上,他盘腿在床上坐下。我说了我是在工作,下午我和达斯提一起出去采访了。</p>
<p>采访安妮的弟弟?华尔特走到床边坐下,一脸难以置信。</p>
<p>他是模特,最近在拍摄一本写真集,你洗澡的时候我收到了他发过来的照片,这是准备刊登在报纸上的。</p>
<p>那你干吗紧张兮兮的,还不让我看,刚才你的反应也太奇怪了吧,我还以为你在自慰呢!</p>
<p>杨文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p>
<p>华尔特突然严肃起来,他眯起眼睛盯着杨的双眼,右手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下巴,过了好几秒后才再次开口说话,杨,你是不是喜欢他啊?</p>
<p>他已经结婚了好不好。你在酒吧也唱了一阵子,你有机会吗,跟他姐姐?</p>
<p>他姐姐也结婚了好不好,你觉得我会是那种人吗?</p>
<p>哪种人?</p>
<p>破坏人家家庭。</p>
<p>那你也别再问我了。</p>
<p>好吧!华尔特耸耸肩,起身走向厨房。</p>
<p>杨文里垂下眼帘,盯着床单。片刻过后,华尔特端着一杯酒回到床边坐下,又一次打开了电脑,端详着照片,杨文里这次没有去关上电脑,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想继续跟华尔特聊莱因哈特了。</p>
<p>仔细看看,我还是觉得他姐姐可比他好看多了,你喜欢这样的吗?我还以为你更喜欢我这种强壮的。华尔特喝了口酒,接着又说,你盯着这种不穿衣服的照片看了半天,你要不要我的裸照?</p>
<p>要!你现在就拍一张给我吧。</p>
<p>华尔特笑着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岔开了话题,你在达斯提那里做的怎么样?</p>
<p>还不错,事情越来越多了,达斯提丢给我不少奥丁的新闻,需要翻译,估计都是他老爸给他布置的任务。</p>
<p>杨,你不用这么认真吧,也就是一份暑期工,达斯提那家伙倒是会偷懒,自己跑出去玩,把工作扔给你,你加班也没加班费拿吧?</p>
<p>还好啦,我感觉这些工作还挺有意思的。</p>
<p>对了,过几天安妮要在酒吧举办一个派对,到时候有不少乐队过去,还有一些作家诗人之类的,据说会很热闹,这已经不是酒吧第一次举办这种派对了,到时候你也去玩玩吧,放松一下。</p>
<p>这就是下午莱因哈特提到的那个派对吗?杨文里好奇,他从不喜欢那种场合,去参加派对对他而言根本不算放松,简直是煎熬,环境嘈杂拥挤,没人跟他一起玩,他感觉无聊,不过,他以前知道的都是学生开的派对,也许酒吧的聚会有什么不同呢,于是他回答,好啊,如果到时候没有特别着急的事情,我就去看看。</p>
<p>就算有特别着急的事情,你就丢给达斯提去做吧。</p>
<p>杨文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他感觉有点口渴,于是从床上坐起来,点点头,仿佛是在说服自己去厨房喝一杯水。他站在水槽前,打开底下的柜子,低头盯着排成一排的酒瓶看了好一会,酒瓶在微光中闪烁着别样的诱惑力,似乎全都在引诱他喝上一杯,他最终关上了柜门,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杯子,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一口灌下。</p>
<p>他轻手轻脚走回房间,在客厅门口停住,看着华尔特蜷缩在沙发上努力想要舒展的身体,房间里弥漫着华尔特身上好闻的气味,当然,杨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此刻,他多么想要将几步之遥的人拥入怀中亲吻,冲动在杨文里内心如潮水般一次又一次淹没他的理智,他知道,如今华尔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他的位置,他拖着沉重的双腿,倒回床上,怅然若失。</p>
<p>下班时,达斯提跑过来,跟杨文里交换了一下两人各自收集到的一些资料,达斯提通过他老爸的特殊关系,拿到了一些奥丁和费沙的资料,杨兴奋地留在报社看了一会,等他想起酒吧的派对,匆匆忙忙跑去坐车,晚饭都没顾上吃,到达酒吧的时间也已经不早了。</p>
<p>杨文里走进酒吧大厅,发现这里跟前两次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中间的桌椅全都被搬走了,</p>
<p>宽敞了不少的大厅此时几乎挤满了人,所有人都站着,台上正在表演的乐队相当卖力,重低音令他感觉浑身都在震动。他在人群中找了一会,最后在靠墙的卡座里面看到了华尔特,他走了过去。</p>
<p>你怎么才来?华尔特问,卡座里居然只有他一个人,他往里面挪了一点,让出一点位置让杨文里坐在他身边。</p>
<p>下班时临时有点事,我弄完了就赶紧过来了。</p>
<p>华尔特抬手示意了一下,说,那几个家伙出去抽烟了,我新乐队的成员,等他们回来,给你介绍一下。</p>
<p>你的新乐队叫什么?</p>
<p>蓝色无花果。</p>
<p>杨文里摇了摇头说,你都已经沦落到用如此无聊的方式给乐队起名了吗?杨在网上看过,通常都是什么“身上衣服的颜色加最后吃过的食物”就是乐队的名字。</p>
<p>反正很快也会换,不然我怎么起得出那么多乐队名字,要不你帮我想一个。</p>
<p>杨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突然灵光一闪,说,不如就叫忒修斯之船吧。</p>
<p>哈哈,真好笑,华尔特说,他揽着杨文里的肩膀,只要乐队一直有我在,忒修斯之船就还是原来的船。</p>
<p>杨文里站起来。</p>
<p>你刚来就要走吗?</p>
<p>我去洗手间。</p>
<p>等他们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你再去吧。</p>
<p>反正都是你船上随时会更换的木板,我也懒得记住那么多名字了。</p>
<p>他贴着墙边挤过人群从走廊去了洗手间后,杨文里突发奇想,想去上次那个顾客止步的隐蔽空间里去待一会儿,至少那地方没有里面如此吵闹,于是他走了过去,结果一到入口,发现里面并非空着。他看到安妮坐在长沙发的扶手上,齐格飞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莱因哈特躺在安妮坐着的那张长沙发上。安妮抬头看到了他,他准备道个歉,离开这里,毕竟上次是安妮邀请他们过来的,这次他确是不请自来。</p>
<p>嗨,杨文里,欢迎过来参加派对,进来,过来坐坐。安妮热情地说。</p>
<p>杨迟疑了片刻,他想开口解释自己只是过来转一转,不过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谢谢,走了进去。</p>
<p>安妮对着一旁的齐格飞说,齐格,麻烦你给杨倒了一杯酒吧!她又转头面对杨,问,红葡萄酒还是白葡萄?</p>
<p>红葡萄酒,谢谢!杨文里站在原地,接过齐格飞递过来的酒杯后,才走到他们对面的一张长沙发上坐下。</p>
<p>莱因哈特一直躺在沙发上,只看着他说了一声“嗨”,就再没有看他了。</p>
<p>试演那晚过后,你就再没来唱了,杨文里,你这算不算作弊呀?</p>
<p>安妮故意装作严肃的表情,但语气又听不出任何的斥责,杨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上次没有主动告知自己不会过来唱,是不是太失礼了,还是现在华尔特的表现太过敷衍,安妮已经不满意了呢?他手指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目光犹豫地望向安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p>
<p>安妮,你的玩笑吓到他了。齐格飞解围道,他声音轻柔,脸上的笑容令人放松。</p>
<p>哦,是吗?安妮继续问,语气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调皮。</p>
<p>杨刚刚因为齐格飞的话放松的心又一次揪起,他紧张地说,我很抱歉,上次我应该说的,暑假我去了报社打工,事情很多,所以没时间过来……嗯,华尔特,他的表演不好吗?</p>
<p>安妮又一次露出了温暖的微笑,不,你不用道歉,正如齐格所说,我是开玩笑的。试演的时候我看了,我很喜欢你们俩的合作,而且听华尔特说,这些歌都是你写的,我欢迎你有空的时候过来表演。</p>
<p>杨文里点点头,垂下视线,偷偷瞟了一眼莱因哈特,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p>
<p>我是听莱因哈特说,你去采访了他拍写真,原来你是去了报社打工。齐格飞说。</p>
<p>杨又一次点头。</p>
<p>真巧,我们刚刚正在看莱因哈特拍的照片,帮他挑选放在写真集里的照片。安妮轻轻摇晃了一下手里的平板电脑,另一只手按着莱因哈特屈起来的膝盖,接下来的语气有些嗔责,我弟弟这个人啊,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主见,最讨厌做选择,所以总是让我们帮他挑选。</p>
<p>我这是相信你们的审美。莱因哈特说。</p>
<p>安妮转头对着红发的男人说,齐格,我们进去看看。她从沙发扶手上站起来,把手里的平板电脑塞到杨文里手里,说,杨,你也帮他看看吧。然后两人走了出去。</p>
<p>杨文里盯着入口看了一会,视线滑到墙边桌上的一堆酒瓶上,他飞速瞟了一眼,发现莱因哈特还躺在沙发上没动,最后目光回到手里的平板电脑上,结果发现屏幕上锁了,他盯着输入密码的数字键盘,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莱因哈特密码,还是马上起身离开呢。</p>
<p>莱因哈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说,我发给报社的照片,你收到了吧,会用哪一张呢?</p>
<p>这个要由主编来定。</p>
<p>如果你来选的话呢?</p>
<p>我选的话,我会选第三张。</p>
<p>为什么?莱因哈特好像对杨的回答有了兴致。</p>
<p>嗯……杨文里稍停片刻,组织了一下措辞,然后接着说,我觉得,第三张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p>
<p>自然。莱因哈特若有所思地重复着。</p>
<p>杨文里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疑惑,于是立刻解释,抱歉,我不是质疑你模特的专业,我想说的是,嗯……另外两张照片上,表情看起来……有些愤怒又有点委屈。</p>
<p>莱因哈特听完笑了起来,旋即又收起了笑意,好像是仔细思索了片刻,然后又一次露出了微笑,但什么都没说。杨文里把玩着手里无法解锁的平板电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p>
<p>你说的没错,真没想到你居然能看出这些。莱因哈特靠着沙发背,把脚搁在中间的矮桌上,他接着说,刚才我想了一会儿当时拍照时的情景,拍最后一组照片之前,我接了个电话,那天晚上有个推不掉的宴会,刚接完电话继续拍摄的时候,我想,我还真有点愤怒,委屈,也许有点吧。被一个业余人士看出来了,看来我以后工作时需要更专业一点。</p>
<p>杨文里盯着矮桌上莱因哈特纤细白皙的脚腕,轻声问,你不喜欢参加宴会吗?</p>
<p>这得看什么样的聚会了,你不也不喜欢参加派对,我没说错吧。</p>
<p>没错,里面太吵了。</p>
<p>莱因哈特伸出手,说,把平板电脑递给我,我帮你解锁屏幕。</p>
<p>杨文里本来想递过去手里的电脑,却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再次坐下的动作显得傻乎乎的,于是他干脆硬着头皮绕过中间的矮桌,来到莱因哈特坐着的沙发前,金发的男人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即往旁边挪了一点,杨坐了下来,递出手里的平板电脑。</p>
<p>莱因哈特接了过去,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输入了几个数字,然后递给了杨文里。杨开始翻看那些照片,前面的几套是他没有看过的。</p>
<p>他手指轻轻在屏幕上滑动,莱因哈特的也凑过来一起看,杨有点不好意思把照片放大,每张照片也不敢停留太长时间,突然,他感觉莱因哈特胳膊裸露在外的肌肤碰到了他的胳膊,他想起几天前在池边观看莱因哈特拍照时,他冒出了伸手抚摸的冲动,当时,他好奇那个大理石雕像般白皙的身体,触感是否也跟雕像一般冰冷。刚才两人的接触,他感觉到了莱因哈特肌肤的温暖,想要伸手抚摸那张完美脸庞的冲动又一次涌起。</p>
<p>杨的手指加快了翻动的速度,照片数量很多,不少照片在他看起来差异不大,他突然发现,难怪莱因哈特拿不定注意,挑选照片这种事情一点都不轻松。</p>
<p>杨文里感觉到热气喷在他耳朵下面,他转头,盯着近在咫尺的莱因哈特的脸,就跟刚刚看到照片上的一样,但这张脸是活生生的,此刻,冰蓝色眼眸隐隐有些迷离,金色的长睫毛浓密,杨放任视线在这张绝美的面孔上流连,接着,他想都没想就直接凑了上去,嘴唇轻轻吻上莱因哈特的嘴唇,莱因哈特没有躲开,反而闭上眼睛回吻了他。</p>
<p>杨文里深深地亲吻着,他感觉酒吧大厅里溢出来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重响,他开始感觉缺氧,于是退开了。他不清楚两人纠缠了多久,也许有几分钟,也许还不到一秒钟。</p>
<p>莱因哈特缓缓把搁在矮桌上的双角放到地上,姿态优雅地站起来,低头对着杨微微一笑,我去洗手间。说完,他走了出去。</p>
<p>杨文里注意到自己拿着平板电脑的手在颤抖,他把电脑放在身边沙发上,伸手从桌上拿起齐格飞给他倒的酒,一饮而尽,喝完立刻就后悔了,他舔着自己的嘴唇,努力回味着刚才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情,而莱因哈特居然回应了他的吻。</p>
<p>他坐了一会,等身体不再发抖了,站起来,回到大厅,看向之前的卡座那边,华尔特不在那边了,大厅里此时人比之前更多了,声音也越发嘈杂。他打算离开,走之前,准备去外面的吸烟区看看,如果能找到华尔特,就跟他说一声。</p>
<p>4、</p>
<p>杨文里迟到了。他来到报社的时候,每天早晨的例会已经结束,他垂着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整个人趴在了电脑屏幕前。他来报社实习的这段时间从没有迟到过,实际上,杨每次打工都没有迟到过,这是头一次,惭愧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头疼得厉害。没一会儿,他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杨一下子直起身子,转头看到达斯提站在椅子旁。</p>
<p>学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嬉皮笑脸地说,哇哦,学长,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昨晚没回家吧,看样子,你这是嗨了一夜啊!</p>
<p>杨文里叹了口气,又一次趴在桌子上,含糊不清地咕哝着,我迟到了!</p>
<p>这个不用担心,我说你去图书馆找资料了,报社里大家迟到都是常有的事情。例会的内容,我给你说说就好了。</p>
<p>谢谢,等我一下。杨站起来对学弟说,他从桌上拿起杯子,转身走向茶水间,等他回来,达斯提靠坐在他桌边,他把椅子往外拖了一点,面对学弟坐下来。</p>
<p>先说我们需要跟进的事情,达斯提直接进入了正题,原定于下周开始的费沙独立电影周昨晚突然宣布取消。</p>
<p>杨文里端着茶杯,将杯子里的两个茶包拎出水面,又放手让它们落回杯底,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可惜热茶完全无法缓解他的头痛,好在多少平息了一点恶心感,他努力让自己濒临罢工的大脑运转起来,不过也无济于事。他很少看电影,更是没有关心过电影周这类东西,于是疑惑地重复着学弟的话,电影周?突然宣布取消?</p>
<p>达斯提双眼瞪大了一些,仿佛难以理解杨的反应,他说,昨晚刚得知消息时,我相当意外,这个活动已经不是第一次举办了,我有两个同学很快就来跟我抱怨这事,还有,他身子稍微俯低,凑近了杨一些,低声说,咱们同好会的帖子底下,就是我发在学校论坛上的,也很快有人提到了这个。然后他又直起身子,继续说,报纸上可能也就提一句“电影周取消”,不过我觉得我们最好能了解一下背后的原因,反正我自己是挺好奇的。</p>
<p>这个影响大吗?那些电影在视频网站上看不到吗?</p>
<p>达斯提靠坐着的身体扭动了一下,调整着重心,然后说,通常独立电影周上展映的电影,全都是没在海尼森上映过的,视频网站上当然看不到,只有在这种特殊机会,大家才能看到这类电影上映。至于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去影院看电影,学长,下次你跟我一起去看一场,然后我们再谈。</p>
<p>杨文里根本懒得深究这个问题,不过他注意到学弟突然认真起来的语气,于是耸耸肩说,没问题,你买电影票就好。</p>
<p>学长,用不着这么抠门吧,你不喜欢看电影吗?</p>
<p>看的很少,谈不上喜不喜欢。</p>
<p>谈恋爱的时候呢,也不看吗?</p>
<p>杨文里摇摇头,他回忆和华尔特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独处的时间不算多,几乎全都在做爱,分手后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少,两人一起做过不少别的事情,不过从没有一起看过电影。他想到现在有了笔记本电脑可以在家里使用,回头记得可以找华尔特要视频网站的会员账号来看看。随即,他想起刚才达斯提的话,不良书籍同好会的帖子底下也有人关心电影周的取消,于是他问学弟,电影周跟同好会有关系吗?</p>
<p>嗯……达斯提斟酌了片刻才回答,要说的话也是有关系的。我们同好会的名字虽然只提到了书籍,不过,我们的主旨是提醒人们关注一些问题。电影周放映的电影因为没有正式引进上映,大多以学术交流的形式放映,为了规避一些问题,举办的场地也比较微妙,通常选择在大使馆内举行。</p>
<p>杨文里有点明白了,原来人们关心的不仅仅是几部电影的放映问题,更重要的是电影的审查和引进的问题。</p>
<p>学弟接着说,费沙独立电影周已经举办过两次了,前两次都正常举行,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突然临时取消,你来之前,我询问了使馆的工作人员,得到的答复只有“电影周确实取消了,退票方式将于近期公布。”除此之外,就再不肯透露任何情况。</p>
<p>那么,这事挖不下去了?</p>
<p>不,我想可能还有一个办法,记得我们去采访莱因哈特之前,一起看过他的资料吗?</p>
<p>突然听见莱因哈特的名字,杨文里在椅子上挺直了脊背,昨晚酒吧里的那一幕浮现在了脑海里,他端起茶杯大喝了一口,放松身体,尽量若无其事地问,他怎么了?</p>
<p>我当时说他的伴侣来头不小,奥斯卡·罗严塔尔,是费沙驻海尼森的大使。</p>
<p>杨文里仰头盯着学弟,等着对方继续。</p>
<p>莱因哈特之前给报社的邮箱发过照片,我想也许我们可以给他发一封邮件问问情况,不过我没想好怎么措词,不知道怎么写会显得不那么失礼,又能套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学长,你帮我写吧。</p>
<p>杨文里心想,这事如果是发邮件来问,无论怎样的措词恐怕都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假如有机会碰到莱因哈特,当面直接问,也许会问出一些信息吧。于是他对达斯提说,嗯,我想我们先别发邮件,这几天我抽空去一趟他姐姐的酒吧,看看有没有机会碰到他,当面问问,或许有收获。</p>
<p>老实说,杨文里觉得在酒吧偶遇的几率太小了,他有莱因哈特的手机号,不过,他想不出什么借口约莱因哈特见面。</p>
<p>午休时,杨文里独自一人坐在街角公园的长椅上,天色阴沉,但气温没降,低沉的气压令人喘不过气。早上,达斯提转达了例会的内容后,他处理了几件紧急的工作,这时候他感觉头疼终于缓解了一些,恶心感也随之消退了,这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就没吃过东西了。</p>
<p>早上他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到了报社后才充电,这时候一开机就收到了一大堆短信,他快速翻了一下,全是华尔特发来的,大多都是“你在哪里?”“收到短信就给我回电话!”“快回电话!”“我很担心你!”</p>
<p>杨文里想在长椅上躺下,但他环顾周围,虽说路人不多,但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靠着椅背长叹一声,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身边的长椅上,几秒钟后他拿起手机开始输入,写了几行字又删掉了。每次碰到一时不知如何回复的短信,他总是不断拖延,就仿佛晚一点他就能想好如何回复,结果经常彻底忘记了回复。眼下的情况,一两句话解释不清,长篇大论又显得太奇怪,他又一次打算暂时放弃回复,心想晚上再说吧,到时候打个电话也好。</p>
<p>这时他察觉身边长椅有人坐了下来,他转头,看到华尔特正盯着他,眉毛之间有一道褶皱,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p>
<p>我去了报社,达斯提让我过来看看。</p>
<p>杨文里收起手机,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纠结回复短信的问题。</p>
<p>华尔特没等杨文里开口,继续说,昨晚我听说你跟一个金发男人离开了酒吧,我立刻给你发信息,打电话,结果你的手机关机了,你看到了我的短信,都不打算回复一下吗?</p>
<p>我刚刚开机……杨看到华尔特一边胳膊肘放在椅背上,整个身体转过来面对他,就没了声音。杨文里听见华尔特提到了金发男人,只觉得刚刚平息的头疼怕是又要卷土重来了,太阳穴突突地悸动起来。他一直不愿意回忆昨晚到今早的事情,沉默了好一会,华尔特倒也没有催促,只是一只瞪着他,最终,他开口了,声音几不可闻,我昨晚断片了……</p>
<p>什么?喝酒喝多了?</p>
<p>不是,杨文里摇着头说,他的酒量不错,而且昨晚只喝了一杯,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昨晚我准备走了,在大厅没找到你,就想去吸烟区看看,然后,在那里碰到了一个人,就是你刚提到的金发的那个,他递给我一支烟……</p>
<p>杨文里陷入了沉默,极不情愿地回忆着早上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是闻到食物的香气醒来的,伸手没有摸到手机,感觉怎么都睁不开眼,于是放任自己多睡了几分钟后,随即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如果他还躺在床上,怎么可能闻到烹饪食物的香气,他的公寓里会有谁在做饭?他努力睁开眼睛,视野终于清晰后,他发现这里不是他的公寓,身下的双人床宽敞柔软,卧室的百叶窗虽然关着,但日光已经完全照亮了房间。</p>
<p>他惊得坐了起来,顿时感觉头痛欲裂,一个男人出现在卧室门口,杨文里盯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拼命在脑子里搜集昨晚的记忆。</p>
<p>早啊,你醒了!</p>
<p>杨文里看到问好的金发男人系着围裙,估计就是这个人在做早餐,他脸上的微笑看起来像是训练过无数次,倒不是说不真诚,只是,杨觉得有点过于商务了。他努力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在陌生人的床上醒来,昨晚他到底干了什么,接着他想起离开酒吧前,去吸烟区寻找华尔特,对了,就是那个时候遇见了这个男人。</p>
<p>杨文里拉起毯子低头看了一眼,还好,身上穿着T恤和短裤,除了头疼,身体似乎没有其它异样的感觉。</p>
<p>我……怎么在这里?杨文里的声音有些嘶哑。</p>
<p>啊,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在吸烟区聊了一会,你抽了一支烟,然后说你要走,我问你要不要来我家,你说好。</p>
<p>回忆一点一滴回来了,杨文里想起昨晚他急匆匆走进去吸烟区,发现只有这一个人在,他立刻准备转身离开,这人跟他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杨想不起来了内容了,然后,顺手递给他一支烟,说他应该放松一下。</p>
<p>杨文里接了过去,他有些犹豫,不过想起之前华尔特劝他来派对玩的时候,也说让他放松一下,他闻了一下发现接到手里的是大麻,杨从来没试过,华尔特偶尔会抽,他认识这个气味。</p>
<p>我们昨晚……嗯……有没有……?杨文里抬起手掌按着自己额头,就好像这个动作能缓解头痛。</p>
<p>没有做,昨晚回来的路上你好热情,一直在亲我,不过到家后,我问你要不要做,你就睡着了。金发男人回答。</p>
<p>杨文里暗自舒了口气,不过自己居然抱着这个陌生人乱亲,他简直不敢想象那是种怎样的画面。我……嗯……杨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感觉现在快要吐出来了。</p>
<p>你是第一次抽吧?</p>
<p>杨点点头。</p>
<p>金发男人举起手里的夹子,指着杨说,你的头发好可爱,乱糟糟,非常可爱,你现在想做吗?</p>
<p>什么?不,你可以出去一下吗?杨文里指了指地上的衣服。</p>
<p>噢,当然。男人有些遗憾,不过离开时顺手带上了卧室的门。</p>
<p>杨下床时差点没有站稳,他从地毯上捡起散落的衣服,手忙脚乱地穿上,一直忍耐着强烈的恶心感。他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在玄关找到了自己的包。</p>
<p>杨,你要不要去洗个澡,吃完早餐再走,我快做好了。</p>
<p>杨文里一边摇头一边穿鞋。</p>
<p>好吧,有时间联系我,别忘了!</p>
<p>杨拉开房门跑了出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逃离凶杀现场,步伐飞快地走了两条街,随便转了个弯才停下,看了看周围的建筑终于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这地方距离昨晚的酒吧不远,他搭上了公汽,发现已经没时间回家换衣服了。他到了报社附近,在便利店买了牙刷和剃须刀,找了个公共洗手间,他一进去就吐了,然后清洗了一番,去了报社。</p>
<p>华尔特从背包里拿出半瓶矿泉水递给杨,杨拧开瓶盖喝了。</p>
<p>那人是谁?</p>
<p>杨想了一会,对方肯定说过名字,恐怕不止一次,但是杨文里想不起来了,他从屁股口袋摸出一张名片,结果华尔特一把抽了过去。</p>
<p>华尔特看了一眼就笑起来,念出名片上的名字,贝伦哈特·舒奈德,畅销书作家,心灵导师……华尔特笑得念不下去了。</p>
<p>杨文里双手捧着脸,他感觉头又疼了,他没想到那人居然是写他最讨厌的那种书的,他最讨那种充斥市面的心灵鸡汤畅销书,所谓的心灵导师在各个地方开讲座卖书,杨文里要是在书店里碰到,总是迫不及待地走开,他忍受不了那些降智的口号,更受不了底下听众们痴迷的表情。现在,最叫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昨晚竟然跟着这样一个人回家去了。</p>
<p>华尔特显然很清楚他的想法,笑着把名片还给他,说,我还以为你喜欢莱因哈特呢,所以,昨晚你就是想找个人上床?</p>
<p>我不是想找人上床。杨文里差点脱口而出,但他觉得这样回答太傻了,他不希望华尔特觉得他好像还坚持着什么,于是他说,参加这种派对不就是放松一下,找个人上床,你不就是这样的吗?</p>
<p>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华尔特转头,注视着杨文里的眼睛。</p>
<p>杨文里也直视着华尔特的眼睛,他本来只是陈述一个他以为的事实,也许他的语气太过尖刻,华尔特可能听出了其它的东西,但他此刻不想继续克制,不想跟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跟我分手?</p>
<p>你为什么现在才问我?</p>
<p>杨愣住了,他设想过很多华尔特的回答,但是从没想会听到这样一句,他感觉憋屈,长久以来积压在胸中的气团,就好像被此刻的低气压变成了液体,他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即将流下来。他想站起来就跑,想要扭过头悄悄擦去泪水,想要捧起华尔特的脸狠狠地吻他。他什么都没做。</p>
<p>华尔特站起来,一只手揽着杨文里的后脑勺,把他的脸贴在自己胸前,平静地说,有些事情我是想跟你谈谈,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显然不是好的时机,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他说完松开手,从长凳底下提起背包,转身准备走。</p>
<p>华尔特!杨拉住了他的衣服。华尔特回过身,手掌轻轻摸着杨的脸颊,然后走开了。华尔特!杨文里又喊了一声,这一次他没有停下,杨的声音太小了,他没有听见。</p>
<p>杨文里一直盯着华尔特远去的背影,等完全看不见了,他拿起手机,仔细看华尔特发来的那些短信,他发现其中有一条是莱因哈特发来的,“你还在酒吧里吗,想再喝一杯吗?”杨文里叹了口气,打算晚一点再回复。</p>
<p>周六上午,杨文里和华尔特一起搭车去安妮的家。两人有几天没联系,华尔特来找他时,两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杨松了口气。华尔特说安妮为了庆祝莱因哈特的写真集出版,请他们去家里吃饭,小范围庆祝一下。</p>
<p>杨文里知道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他能见到莱因哈特,可以问问电影周的事情,但他有些迟疑,他不知道安妮会请多少人,也许会有酒吧里驻唱的歌手,甚至还有上次派对上乱七八糟的人,他实在不想碰到那个畅销书作家。</p>
<p>华尔特接下来的话立刻打消了他的疑虑,他说人不多,非常小的范围。这下杨又有了新的疑惑,安妮究竟为什么要请他俩,准确地说是为什么要请他,他根本就没在酒吧里驻唱,难道安妮喜欢华尔特吗?但是不方便只喊一个人,所以才每次都两个人一起叫上,掩人耳目吗?</p>
<p>两人在车上有说有笑,杨很快就忘了这些。下车后,他们在车站等人来接,来的是齐格飞,杨文里这一次才注意到这人的个子非常高,红色的头发在日光下看起来鲜艳夺目。</p>
<p>华尔特很快就跟齐格飞聊开了,杨文里清楚华尔特很擅长开启稍微有点隐私的话题,丝毫不会叫人感觉尴尬,杨就不一样了,他通常不会触及这种话题,当然,他也不希望自己被人问起这样的话题。</p>
<p>一路上齐格飞有问必答,语气轻松自在,仿佛大家相识已久。他和安妮姐弟都是奥丁人,小学时候,姐弟俩搬家过来,他们成了邻居,他和莱因哈特同龄,一直一起上学,他大学毕业后就跟安妮结婚了,几乎差不多时间,莱因哈特跟奥斯卡在一起了,没过多久,奥斯卡因为工作需要去了费沙,莱因哈特也跟着去了,安妮不放心弟弟也到了费沙,齐格飞自然也跟他们一起,来到海尼森是这两年的事情。</p>
<p>齐格飞介绍自己是学植物学的,他兴高采烈地说家里的一间玻璃花房,里面有他精心种植的各种珍稀的花卉,待会要带他们参观,还有,酒吧里那一块用绿色植物围起来空间也是他的杰作。</p>
<p>杨挺喜欢这个男人,他说起自己专业头头是道,杨羡慕他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且一直为之努力,他也羡慕齐格飞和安妮之间美满的关系,至少看起来非常美满。</p>
<p>哦对了,莱因哈特听说安妮是为庆祝他的写真出版举办这个聚会,就生气了,所以待会你们就别提这事,就当成普通的酒吧聚会好了。</p>
<p>华尔特谨慎地问,如果他不喜欢的话,我们不去也没关系。</p>
<p>不,没事的,安妮都准备好了!齐格飞说。</p>
<p>他不会赶我们出去吧?杨文里突然说了一句。</p>
<p>齐格飞愣了一下,他身子稍稍往前探了一点,隔着华尔特对杨说,莱因哈特就是那样,有点任性,累了就不怎么愿意搭理人,上次他不理你,是因为他心情不大好,别误会,他不是讨厌你。</p>
<p>讨厌我也没关系,我也没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杨文里说。</p>
<p>齐格飞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杨文里的肩膀,然后侧过头问华尔特,他总是这样吗?</p>
<p>华尔特随意地点点头,然后凑到杨文里耳边,飞快地说,你果然喜欢他!</p>
<p>杨转头看着华尔特,不过华尔特已经不看他了,继续跟齐格飞聊天。他听齐格飞说安妮非常喜欢他们的歌,今天有个音乐制作人也会去,大家聊聊看,合适的话可以给他们录一个专辑,当然,如果他们有其它的想法,也可以直接把歌卖给他们。</p>
<p>原来是这样,杨文里内心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p>
<p>5、</p>
<p>转过弯,杨文里从打开的大门看到了别墅,石头外观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从大门外一路延伸进去的灌木丛布局别致,夹着弯弯曲曲的碎石道,尽管时值炎夏,但这里所有的植物既看不出过度的繁茂,也毫无高温下的蔫态,盛放的花朵色彩搭配清雅悦目,为古老的宅子增添了时尚的气息。杨文里判断,齐格飞肯定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心思。</p>
<p>齐格飞没有带他们直接走进房门,而是绕到后面来到一个露天游泳池。杨文里看到莱因哈特在泳池里停在池边,安妮蹲在岸上正跟他说话,手里拿着一个瓶子。安妮看到他们三人后站了起来。她笑着欢迎他们,华尔特递给她一瓶酒,感谢她的邀请,莱因哈特对着两人说了声“嗨”,就准备继续去游泳,安妮叫住了他,他只好停下。</p>
<p>安妮转头对齐格飞求助,请他叫弟弟起来擦一下防晒霜再继续游泳,齐格飞温柔地揽过妻子的肩膀,从她手里抽走了防晒霜的瓶子,告诉她,他要先带两位第一次来家里的客人去参观他的花房,过一会儿他会过来督促莱因哈特擦防晒霜,他转头对莱因哈特使了个眼色,莱因哈特立刻游开了,他紧紧把安妮搂在怀里,不让她转身喊住莱因哈特。</p>
<p>安妮面带微笑,轻轻摇了摇头,看来她非常清楚丈夫跟弟弟之间的小心思,她对杨文里和华尔特说,他总是迫不及待地展示他的那些漂亮花儿。齐格飞却说,没有任何一朵花比得上你的美,亲爱的。然后他在安妮脸颊上吻了一下。杨文里笑着跟华尔特对视了一眼。</p>
<p>齐格飞松开了安妮,带着两人绕到泳池另一边,路过一张躺椅时,他顺手把防晒霜扔到上面。离开泳池前,杨飞快转头朝泳池里看了一眼,看到莱因哈特露出水面的后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肌肉线条优美,动作舒展。</p>
<p>玻璃花房的面积之大出乎了杨文里的意料,里面那些他从未见过的花草数量之多更是叫他惊讶不已。齐格飞详细地给他们讲解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珍稀品种,名字,花期,可能出现的花色,养护的基本事项等等。杨文里喜欢听齐格飞说话,这个人虽然进了花房后就一直没有停嘴,但他的讲解绝非那种痴迷之人不管不顾的乏味内容,而是希望让更多的人认识并喜欢上这些珍稀的植物。</p>
<p>杨文里留意到入口旁摆放有桌椅,不过他估计,现在这种天气很难在里面享受一顿下午茶,玻璃房内的空气太过潮湿闷热了。齐格飞带两人看完了每一个角落后,就出了花房。</p>
<p>安妮将午餐安排在院子里一棵大树的树荫底下,长方形木桌新近重新刷过漆,表面光滑干净,桌上还三位客人,应该是他们去参观花房的时候到的。梅克林格,画家,四十出头的样子,上唇的胡须精心修理,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妻子西尔维亚,看起来比他年轻不少,也是一位画家,专门画植物,最近一直在跟齐格飞合作,准备出版一本稀有花卉的绘本。还有灰色头发的缪拉,看起来比他大个几岁,杨文里估计这位就是齐格飞在路上提到的那个音乐人了。</p>
<p>吃饭的时候,安妮询问梅克林格的画展什么时候开始,画家谨慎地抱怨近期合适的展馆不容易找到,安妮对着长桌另一端的弟弟说,有空就帮忙问问吧,莱因哈特点点头。安妮体贴地为身边的人倒酒,不时挑起轻松的话题,华尔特也讲了几件酒吧里的趣事,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杨文里在这样的场合总是听得多说得少,杨身边的缪拉偶尔问他几个问题,两人就稍微聊上几句。</p>
<p>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桌上的每个人,坐在他对面中间的齐格飞也跟安妮一样,为大家倒酒递东西。他左手边的莱因哈特不怎么说话,拿着叉子拨弄着盘子里不多的食物,看似准备送进口中,其实明显毫无食欲。</p>
<p>莱因哈特不断端起酒杯自饮,每次喝完就会拿起酒瓶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他又一次拿起酒瓶发现已经空了,于是对着桌子另一头的安妮说了句,我去拿酒,就起身了。安妮犹豫了片刻,也起身快步跟上去。等两人回来的时候,莱因哈特手里拿着两瓶酒,安妮端了一大碗切碎的水果。</p>
<p>午餐过后,有的人想要休息,缪拉和华尔特来到客厅的钢琴旁,谈论着他们的歌。杨文里有点犹豫,但他还是问了一下安妮,安妮立刻带他去了书房,告诉他这里面书架上的书他尽可随意取阅,如果有感兴趣的想要带回去看也没问题,跟齐格飞说一声就好了,安妮出去时带上了房门。</p>
<p>杨文里注意到,这间书房大概是安妮他们搬进来后唯一没有翻新过的房间,几乎每面墙边都摆放着上至天花板的书柜,木头书柜非常陈旧,但书架上的书有不少都是后来摆放上去的,这印证了杨的猜测,这其中不少书应该是他们从费沙带过来的。</p>
<p>他顺着书架往里走,靠近顶头墙壁的左手边,有一扇大落地窗,透过半开的百叶窗看出去,窗外就是他们早上参观过的玻璃花房,背对着落地窗,有一张单人沙发,面对着顶头墙壁的书架前摆着一张长沙发,沙发底下铺有一张陈旧的长绒地毯,地毯跟这个房间里其它的家具一样,打理得非常干净。</p>
<p>长沙发远离窗户的另一边,有一个角度稍显古怪的拐角,将一片块空间隐在拐角之后,这里面还放着一张单人沙发。他有些好奇,这一小片地方,站在书房门口,不走到长沙发这边是看不到的,这是否意味着书柜里藏有暗室,比如转动书架上的某一本假书就可以打开。他开始浏览书架上的藏书,很快就忘记这些胡思乱想。</p>
<p>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银河帝国战争史》,拿着书走到那张隐蔽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翻看。杨文里喜欢读历史书,对战争史还算熟悉,但他知道这一本的内容肯定有所不同,因为这本书是奥丁出版的。他先浏览了一下目录,然后翻到第二次提亚马特会战,一边看书,一边在脑中跟比自己熟悉的海尼森的版本做出对比。</p>
<p>杨看到了帝国军的总兵力,果然跟他记忆中的数字有着不小的差距,毕竟这边的版本里对于对方的兵力数是估算的。突然听见书房的门打开,有人冲了进来,重重地甩手关门,木门却没有哐啷一声关上,显然后面还有人跟着进来拉住了门,轻轻将其关上。</p>
<p>从杨坐着的沙发这边,看不到门口书桌那边的情况,他打算起身走出去,好让进来的人看到他,可惜迟疑之间已经听到了齐格飞的声音。</p>
<p>莱尼!</p>
<p>你出去,吉尔,让我一个人待一会。</p>
<p>进来的两个人是莱因哈特和齐格飞,杨文里知道齐格飞姓吉尔菲艾斯,不过他没想到,莱因哈特不像他姐姐那样喊他齐格,还有这两人此时说的是奥丁的通用语。</p>
<p>好,我马上就走,但你别再喝了!</p>
<p>为什么?</p>
<p>你中午已经喝得够多了,安妮说……</p>
<p>哼,安妮说……</p>
<p>莱因哈特嘲弄地模仿着齐格飞,杨听见酒瓶和酒杯碰撞的叮当声。</p>
<p>你们怕我喝醉了下午没法出席宴会对吧?吉尔,我说过了,我不想去。</p>
<p>你答应要去的。</p>
<p>噢,是吗?好吧,就算我答应过,我现在不想去了,不行吗?</p>
<p>杨开始坐立不安了,他这时候走过去恐怕已经无济于事了,只好希望两人别再继续说了,最好一起快点离开。</p>
<p>莱尼,你现在回房间去休息一会好吗?等你清醒后我们再谈。</p>
<p>我不想跟你谈,也不想跟安妮谈,你出去,吉尔。</p>
<p>莱尼……</p>
<p>出去,你可以把酒瓶和酒杯都拿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p>
<p>杨文里听见齐格飞轻轻嗯了一声,接着打开门走了出去,房门又一次咔嗒着关闭。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不出去是不行了,他听见莱因哈特朝房间里面走了几步,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往亮处走了几步,轻轻咳嗽一下,对着莱因哈特说,嗨……是我,你……千万别拿什么东西砸过来。</p>
<p>莱因哈特猛然转头,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挤出了微笑,说,噢,我真应该庆幸,我进来这里不是跟情人表白的。</p>
<p>杨文里很高兴莱因哈特明白他的意思,至少他读过同一本书,他问,你需要我出去吗?</p>
<p>莱因哈特沉默了片刻,摇摇头,绕到沙发前,躺下了,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杨文里说,麻烦你帮我把窗帘关上,好吗?</p>
<p>杨走到落地窗前,把两扇窗帘都拉上,他走到床边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看着莱因哈特从腿边拿起一个靠垫,垫在了自己头下,他问,你和齐格飞,你们没事吧?</p>
<p>没事,你能听懂奥丁通用语吗?</p>
<p>很少。杨撒谎了,他希望尽量缓解这尴尬的偷听场景。他接着说,我以为你俩在吵架。这是实话,他一向觉得奥丁通用语,只要语速一块,声音一大,听起来就特别像吵架。</p>
<p>没有。</p>
<p>又一阵沉默,杨文里轻声说,下周的费沙电影周最近突然取消了。</p>
<p>是啊,取消了。你喜欢看电影吗?</p>
<p>嗯,我有同学非常失望,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都说前两次很顺利,这一次实在太突然了。</p>
<p>突然取消是因为奥斯卡还没回来,奥斯卡·罗严塔尔,我的伴侣,每次这类事情都是他去谈的,这次他有事回费沙了,时间有点长,这边就把电影周取消了。</p>
<p>杨文里想问,他怎么谈的?但他觉得这个问题太露骨了,于是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结婚了。</p>
<p>是啊,我结婚了。</p>
<p>我好像几次见你,都没有看到你戴戒指。</p>
<p>莱因哈特把左手伸到空中,盯着修长的手指看了一会,说,因为经常要拍照,摘下来容易丢,所以就不戴了。莱因哈特放下手,手背盖住了自己的眼睛。</p>
<p>真遗憾啊。</p>
<p>什么?莱因哈特转头,看了杨文里一眼。</p>
<p>我说电影周,取消了实在太遗憾了,那些电影我就没机会看了,毕竟视频网站上都看不到。</p>
<p>视频网站上其实有的,只不过你这边的账号看不到,如果你想看,我可以把我的账号借给你用,嗯,有机会去我家看也可以。你在看什么书?</p>
<p>听到莱因哈特问,杨文里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把书捏在手里,他把封面举起来给莱因哈特看。</p>
<p>你刚才还说自己不懂奥丁通用语。</p>
<p>你刚才问我的是能不能听懂,杨文里不好意思地说,抬手挠了挠头发。</p>
<p>莱因哈特笑了,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再把双脚踩到地毯上,手撑着沙发站起来,说,你继续看书吧。说完他朝房门走去。</p>
<p>莱因哈特离开后,杨文里又一次在书架上翻找,他看到一本名为《威斯塔朗特之春》的书,这地方的名字他有点印象,好像几年前发生过什么事,不过吸引他注意的是作者的名字,舒奈德,跟他之前遇见的那个畅销书作者一个姓,他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于是他打算看看这本书。</p>
<p>齐格飞来书房里找杨出去喝下午茶的时候,杨文里跟他说想借走这两本书,齐格飞说没问题。杨想了一下,决定暂时把书留在书房里,免得出去喝茶时其他人看到了,又要引起不必要的问题。</p>
<p>大家围坐在客厅里有说有笑,安妮泡的红茶香醇,杏仁蛋糕松软可口。杨注意到莱因哈特一直没有出现,估计他是去参加那个他非常不想去的晚宴了吧。下午茶过后,安妮拜托缪拉去附近的超市买些东西,华尔特主动提出一起去帮忙。杨文里跟齐格飞还有梅克林格的夫人去了玻璃花房。</p>
<p>西尔维亚拿着画稿,齐格飞找到对应的花朵对照着,提出自己的看法,对于有些意见,女画家会立刻在画稿上做出调整,但对于有些意见她会反驳,解释说继续增加元素的话,画面会太过复杂,不够简洁明了。</p>
<p>晚餐前,缪拉在客厅的钢琴弹奏了几首欢快的曲子。晚餐非常丰盛,吃完后大家继续坐在客厅里喝酒抽烟聊天。杨文里有点担心,这地方的公汽收班应该挺早的,如果继续待下去,时间晚了恐怕没车回去,不过他注意到华尔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跟大家聊得非常快活,安妮听华尔特说话是很喜欢笑,她笑起来样子更美了。杨想起华尔特曾经评价说,安妮比她弟弟好看。杨文里觉得,笑起来的安妮的确比莱因哈特好看,只不过,他从没见过莱因哈特这样笑过。</p>
<p>他帮着齐格飞把餐具收拾到厨房,杨有些不确定齐格飞是否需要他帮忙,他没有问,只是站在水槽旁,看着齐格飞把餐盘依次放到水槽里稍微冲洗一下,然后将餐盘整齐地放进了洗碗机,接着清理了铁锅,最后把杯子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他仔仔细细地清洗了双手,拉起橱柜上挂着毛巾擦干。做完了这一切后,他好像才注意到杨还站在厨房里,他转身笑着说,谢谢你过来帮忙,不过你看,我完全可以搞定这些。</p>
<p>杨文里笑着点点头,齐格飞总能不露痕迹地消除他的尴尬感觉,让人忍不住想亲近。</p>
<p>正好你在这里,现在晚上车站已经没有车了,安妮想让你们在这里住一夜,明早再走。</p>
<p>啊……杨文里大吃一惊,他来之前完全没想到会被主人留宿,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想要是华尔特在身边就好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p>
<p>不麻烦,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只不过我需要问一下,你们是一对吗?当然,我们已经安排了两个房间。</p>
<p>我们不是。杨文里回答是感觉自己脸红了。</p>
<p>噢。</p>
<p>杨注意到了齐格飞微妙的表情,他问,那么,你们谁赢了?</p>
<p>齐格飞笑着说,安妮赢了。</p>
<p>差不多过了零点,梅克林格带着夫人离开了,缪拉也一起走了,他们都开了车。</p>
<p>杨文里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想起他打算借走的两本书还留在书房里,一想到齐格飞爽快地答应他把书借走,杨就感觉有点遗憾,要是再多借几本就好了,不过他转念一想,第一次受邀来人家家里做客,离开时抱着一大堆书,怎么看都不大合适,但他又不确定自己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来,遗憾的感觉挥之不去,于是他又一次来到书房。</p>
<p>他从书架上又找出了几本书,搁在长沙发旁边的地毯上,然后躺到长沙发上读起来,不知道看了多久,突然书房的门打开了,这一次杨文里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看到莱因哈特才往里面走了一步,立刻驻足,稍显迷惑地看了一下,然后莱因哈特看到他了。</p>
<p>你怎么回来了?杨文里脱口而出,他以为莱因哈特去参加了宴会,肯定不会再回来这里了。</p>
<p>莱因哈特轻轻关上房门,径直走到沙发前,双手撑着沙发靠背,身体微微前倾,说,这里是我姐姐家,我回来不是很正常吗?倒是你,怎么还在这里?</p>
<p>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嗯,时间挺晚了,安妮留我们住一晚,明早再走。</p>
<p>莱因哈特点点头,绕过沙发,他脱掉外套,叠好,搁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然后跟下午一样,整个人倒下去躺在了长沙发上。杨文里还在站旁边。</p>
<p>帮我看一眼,门口的书桌上有酒吗?</p>
<p>杨文里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说,没有,需要我出去帮你拿吗?</p>
<p>不用了。</p>
<p>莱因哈特躺在沙发上,好一会没有说话,杨文里不知所措地站着,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回房间去了,迟疑了几秒钟,他打算弯腰拿起搁在地毯上的书,结果他发现自己坐了下来。他满脑子都是问题,想问问莱因哈特,早上游泳的时候为什么不愿意擦防晒霜,下午为什么不想去参加晚宴,宴会上一切都顺利吗?他甚至想问问,这间书房里是否有隐蔽的暗室。他注视了莱因哈特的眼睛,那双蓝色的眼睛,在房间昏暗的灯光下,也注视着他,但是杨感觉这双眼睛其实没有看他,也许盯着两人之间的什么东西,杨看不见的什么东西。</p>
<p>恭喜你的写真集出版。</p>
<p>莱因哈特的蓝眼睛突然对视上了杨的视线,眉头微微皱起,他说,我敢打赌,齐格飞那家伙一定叮嘱过你们,别跟我提写真集的事情。</p>
<p>杨文里点点头,犹豫地说,我可以看看吗?</p>
<p>说起来,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p>
<p>没什么值得听的。</p>
<p>是吗?这个好像应该交给我来判断,再说,我相信安妮的审美。</p>
<p>你会送我一本你的写真集吗?</p>
<p>不会。</p>
<p>我可以吻你吗?</p>
<p>莱因哈特轻笑一声,说,你这么问,就好像从没有吻过我一样。</p>
<p>酒吧里的那一幕立刻出现在了杨文里的脑中,他俯身凑近莱因哈特,轻轻吻上嘴唇,他右手插进莱因哈特柔软的金发里,托起了他的后脑勺,然后他听见莱因哈特哼了一声,杨立刻退开了。</p>
<p>怎么了?</p>
<p>莱因哈特眉头紧锁,舌头把嘴唇顶了起来,好像在舔着什么,好一会他才说话,好像破了,有点出血。</p>
<p>抱歉,我……</p>
<p>莱因哈特笑着说,没关系,我想去洗个澡。他说完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外套,开始往门口走去。</p>
<p>杨文里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离开,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也许本来他俩可以多聊几句。</p>
<p>莱因哈特走到书桌旁停下,转头说,过来,我房间就在旁边。</p>
<p>6、</p>
<p>进了房间,杨文里站在关闭的房门前,看着莱因哈特把外套挂了起来,就去洗澡了,他站了片刻,将手里的书搁到门旁的书桌上,然后走到床边坐下。他想象着这栋别墅的布局,他使用的那间客房正好位于这个卧室楼上,此刻,别墅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动静,一股憋闷的静谧令他感觉耳鸣。哗啦啦的水流声从浴室门里传出来,犹如遥远的雨滴稳定地敲打着屋顶,压过了他耳边重响的心跳声,他感觉稍微放松了一些,于是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走动。</p>
<p>这间卧室看起来最近经常使用,从家具上摆放的日常物品,床上的寝具来看,大概只有莱因哈特一个人住,不过房间内的装饰风格并没有使用者的个人特征,整体跟杨使用的那间客房并无二致。杨文里走了一圈后,又回到床尾坐下,盯着拉上的窗帘,被夜风吹得轻轻鼓动,后面的窗户肯定开着。</p>
<p>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不间断的水声使他对时间失去了概念,莱因哈特好像洗的有点太久了。杨文里想到了他自己,如果有时间泡澡,一般都会拿一本书,在浴缸里边泡边看,如果只是冲澡,则是大脑和身体分头行动,脑子里思索着什么事情,身体自顾自地完成一套习惯动作,很快便完事了。他有点想要打开浴室的门看看,莱因哈特是不是拥有很多瓶瓶罐罐,洗澡就如同某种秘密仪式,需要每个步骤依次完成。这是他为维持自己的美貌,献祭了时间吗?水声突然减弱,最后几滴砸在地上,然后彻底安静了。</p>
<p>杨文里从水流声中获得的平静旋即瓦解,他的心跳又一次急促,担心莱因哈特刚才会不会是因为喝醉了才叫他来这里。之前在书房里接吻的时候他尝到了酒味,万一,莱因哈特洗完澡,酒醒了几分,看到他在房间里,是否会赶他走呢?他犹豫不决,想在莱因哈特出来之前主动离开,避免不必要的尴尬。但他不想走,刚才那个吻,他意犹未尽。</p>
<p>莱因哈特终于打开了浴室的门,光着脚踩过地毯,他站在床边,把一个靠垫竖起来靠在床头,然后爬上床,背靠着靠垫坐下,双膝微微曲起,他又从床上拉起另一个小一点的靠垫,抱在怀里。杨文里坐在床尾,侧着身子,看着他左右挪动后背,想找一个最舒适的姿势。</p>
<p>你想他吗?杨文里的声音很轻,莱因哈特的沉默和房间里的安静,让他有些不敢开口说话。</p>
<p>谁?</p>
<p>你的伴侣,你说他回费沙有段时间了。</p>
<p>我们在一起有很多年了,不像你们学生谈恋爱,恨不得整天都腻在一起。</p>
<p>杨文里暗自感觉有点好笑,莱因哈特显然不愿意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于是换个了说法,听起来就好像回答了一样,实际上完全没有。他其实也不想问这种问题,只不过,眼下的状况,他无法决定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说点什么。</p>
<p>那他……</p>
<p>杨文里,你这么晚来我的房间,是想跟我谈论我的伴侣吗?是不是我误会了,你真正感兴趣的人是他吗?莱因哈特打断了他的话。</p>
<p>杨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莱因哈特的音调虽然提高了一点,不过声音里并没有怒气,于是他转身爬上床,跪坐在莱因哈特腿边,盯着对方白皙纤细的脚踝,脑中努力组织着语言,怎么说才能随意又准确,或者说,怎样的措辞他才能说得出口,结果,他叹了口气,说,我……不想破坏你们的关系。</p>
<p>我以为你对这种事情无所谓。</p>
<p>我之前没有想过。杨文里的声音很轻,他两次亲吻莱因哈特之后,不是没有想过更进一步,只是没有想过真的会有机会。</p>
<p>我们是开放式关系。</p>
<p>什么意思?杨文里抬头,注视着莱因哈特的蓝眼睛,疑惑地问。</p>
<p>你没有听说过吗?</p>
<p>杨文里摇头。</p>
<p>就是,我俩都不干涉对方。</p>
<p>不干涉什么?杨对于这个含糊的解释,一时难以理解,但他没开口问。他以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他此时依然不明白,如果互不干涉,那一开始为什么要结婚呢?</p>
<p>莱因哈特伸直左腿,轻轻蹬了一下杨文里的膝盖,问,你有过经验吗?我是说,跟男人的经验。</p>
<p>有过。</p>
<p>杨伸手轻轻抚摸莱因哈特的脚踝,然后爬过去坐在他身边,莱因哈特把怀里的小靠垫搁到杨的背后。杨文里转头,那张漂亮的脸庞近在咫尺,刚刚洗完澡的清爽香气叫人感觉眩晕,然后他抱住了莱因哈特,吻上了他的嘴唇。杨感觉莱因哈特的皮肤有点凉,也许是刚才洗澡时候用的水温很低。</p>
<p>莱因哈特含糊地说了句什么,抽开身子,伸手从床头柜拿出了避孕套。</p>
<p>做完后,杨文里胳膊肘撑着头侧躺着,看着莱因哈特泛红的脸庞,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嘴唇。杨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他知道自己该回房间去了,万一不小心睡着了,天亮后被人看到他从这个房间出去,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起来之前,他又一次亲吻莱因哈特,舌头流连着不愿离开。他起身下床,拿起桌上的书,打开门走出去又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过漆黑的走廊和楼梯,一路上心惊胆战,还好,所有的人都在沉睡。</p>
<p>杨文里躺在床上,快感的余韵还没有消退,他还能闻到莱因哈特洗发水的香味,然而当他试图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发现事情发生得太慌乱,画面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他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脱掉的衣服,想不起来两人的身体如何纠缠在一起,只记得他一直担心发出太大的响动,结果好像还是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p>
<p>睡意迟迟不来,于是他索性拿起来书,继续阅读第二次提亚马特会战,杨文里盯着天花板,对比着两个版本对同一场战争的描述,他突然想到,假如他有机会去奥丁,是否可以读到更多不同角度的历史书呢?</p>
<p>次日清晨,杨文里醒来时发现已经不早了,他冲了个澡,华尔特就过来喊他一起下楼去厨房,安妮他们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了。餐桌上摆着好几种新鲜的面包和不同口味的果酱。安妮询问他们睡得怎样,华尔特回答说这地方非常安静。</p>
<p>莱因哈特跟他们两人打了个招呼,就继续专注地吃了起来,齐格飞对安妮说,好久没看到莱因哈特有这么好的胃口了。莱因哈特哼了一声,说他们居然没有给他留一块昨天下午茶时候的杏仁蛋糕,害他晚上回来,饿着肚子就睡了。杨文里注意到齐格飞对着安妮轻轻抬了抬眉毛,安妮摇摇头笑着说,昨天的蛋糕只分了六块,就算你留下来喝下午茶,蛋糕也没你的份。莱因哈特又哼了一声,他端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咬下一口牛角包,仔细地咀嚼着。坐在对面的莱因哈特一直没有看杨,不过他的好胃口让杨很开心。</p>
<p>安妮给杨倒了一杯热咖啡,他从桌上的糖罐里拿出两块方糖,扔进了咖啡杯,拿着勺子缓慢地搅动着,但他一口都没喝。</p>
<p>早餐过后,安妮请莱因哈特送两位客人去车站,顺便活动活动,莱因哈特遗憾地对两人道歉,说他约了瑜伽教练,恐怕没有时间送他们了。华尔特对安妮说,不需要送了,他们完全记得来时的路。不过,最后还是齐格飞坚持送他们去了车站。齐格飞告诉杨文里,书看完后,拿去酒吧给他就可以了。</p>
<p>坐上公汽,华尔特给杨文里讲了他头天跟缪拉聊的事情,准备录一些歌的小样给缪拉听听看,他问杨有没有什么意见。杨表示没有任何意见,怎么样都好。</p>
<p>你有什么收获?</p>
<p>杨突然抬头盯着华尔特,重复了一遍,什么收获?</p>
<p>你昨天不是在人家书房里待了一下午吗,有什么收获?华尔特注意到他的紧张反应,意味深长地盯着他。</p>
<p>杨文里暗自松了口气,说,他们家的书真多,不过我没好意思,只借了两本。</p>
<p>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安妮大方好说话,就背走人家一堆书。</p>
<p>我是有这个想法,不过一开始就借这么多,肯定没有下次了。</p>
<p>你还在想着下次吗?对了,下个月艾尔法西尔有个音乐节,我准备去玩玩,你要不要一起去玩几天?</p>
<p>杨文里快速计算了一下大概需要的花费,长叹一口气,说,我不去了,暑假打工的钱我得攒起来买电脑。</p>
<p>你不是已经有电脑了吗?</p>
<p>那一台是找报社借的,打工结束就要还的。</p>
<p>我有个办法,你也许可以免费去。华尔特一脸得意的笑容。</p>
<p>说来听听。</p>
<p>你跟报社申请去做音乐节的报道,不就可以免费出差了吗?</p>
<p>这种事情……通常都会找驻当地的记者来做吧,不过,我可以问问。</p>
<p>你让达斯提去问,万一他也想去玩,你能去的机会就比较大了。</p>
<p>杨文里有点犹豫,他从没有想过利用报社来满足自己的私人需求,他感觉这样做不好,不过也许报社本来就有计划派人过去,总之先问一下也没坏处。想到私人需求,他突然想到了莱因哈特提到的开放式关系,他似乎有点明白这个的意义所在了。假如当时华尔特跟他提分手的时候,他知道这个,如果他提出两人保持开放式的关系,他和华尔特是否就能继续在一起了呢?</p>
<p>华尔特。杨文里下意识地喊了一句。</p>
<p>但他没有继续说,现在他还不完全理解这个问题,他想起莱因哈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平静随意,但似乎带着点什么,不过他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在他想清楚之前,他最好别跟华尔特谈论这个。毕竟,他不大确定,如果真的处在这种关系里,会是怎样的心情。</p>
<p>嗯?华尔特看他半天没说话,哼了一声。</p>
<p>你知道我们学校有交换生的项目吗?</p>
<p>应该有吧,怎么突然问这个?</p>
<p>没什么,突然想到了,就想了解一下。</p>
<p>晚上,他打开电脑,收到了莱因哈特的邮件,发现是早上发过来的。他点开,只有短短几个字,“嗨,你感觉怎么样?”他的手机不能收发邮件,他不明白莱因哈特为什么不发短信,隔了这么长时间,他担心莱因哈特会以为他不愿意回复,他立刻写了回信发送,“我感觉不错,你呢?”很快他又收到了回复,“听你的意思,好像感觉不算好?”杨思索了片刻,莱因哈特对海尼森的通用语的理解大概跟他存在着某种偏差,他回复,“可能是我们对某个词的理解不一样,我的意思是感觉很好。”莱因哈特又发来了回复,“我也是。”</p>
<p>周三下班时,达斯提来到杨文里的桌旁,通知他晚上临时有个采访,让他马上收拾东西出发。杨这天晚上没有什么安排,他并不介意突如其来的加班,不过他问了学弟一句,那么今天的晚餐是不是可以算工作餐呢?达斯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学长,你省钱有点太过分了吧。两人在路上的便利店随便买了点吃的,随后达斯提带着他来到他们学校音乐学院旁的一个演奏厅。音乐学院不在主校区里,不过距离不算远,这是杨文里第一次来这边。</p>
<p>达斯提掏出手机,对门口的检票员出示了两张电子票,然后两人走进了一个相当陈旧的演出厅,半圆型的舞台很小,上面摆放了四把椅子,每把椅子前放着一个乐谱架,观众席的座位也不多。他们找到票上的位置坐下,杨发现座椅意外的舒适。</p>
<p>杨文里看着陆续入场的观众,发现普遍年龄偏大,大多穿着正式,仪态高雅,他觉得这些观众跟这个地方非常契合,演出厅表面上勉强维持的金碧辉煌,已经难掩其下的破旧。他自己身上格外随便的装束,在观众席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对学弟说,达斯提,要来这种地方,你应该提前提醒我穿正式一点。</p>
<p>达斯提对着他耸耸肩说,我也是下午才拿到票的。</p>
<p>报社还能拿到位置这么好的赠票啊。杨文里感叹道,他们的位置在第四排正中间,算得上最好的座位了。</p>
<p>达斯提得意地笑着说,门票是这场演出的第一小提琴演奏者送我们的哦。</p>
<p>杨文里翻开在门口拿的演出宣传单,找到了第一小提琴演奏者,她的名字是洁西卡,杨文里胳膊肘推了推达斯提,指着印刷有些粗糙的照片说,就是她吗?很漂亮啊,她是你女朋友,还是说你打算追求她?</p>
<p>都不是啦!学长,你是不是有点过于颜控了?你别否认,我们第一次出去采访,你盯着人家模特看得都出神了,你有没有听说,人对于自己缺乏的东西会特别在意。</p>
<p>杨文里笑着说,谁能拒绝欣赏美好的事物啊?然后他继续看介绍,今晚的演出是弦乐四重奏,他兴味索然地哀叹着,原来是古典音乐演奏会啊。</p>
<p>达斯提惊讶地看着他,问,你不喜欢古典音乐吗?</p>
<p>倒也说不上喜不喜欢,基本就没听过。</p>
<p>我还以为学长会喜欢呢,毕竟你也玩音乐嘛。</p>
<p>我又不需要喜欢听每一种类型的音乐了,再说了,艺术都是相通的,创作这种事情……</p>
<p>前排一位年长的观众转头对两人投来了相当不悦的责备目光,杨文里赶紧闭嘴了,他对着达斯提偷偷吐了吐舌头。现在演出还没有开始,等开始后他肯定不会这样聊天,他难以理解在等待开演的时间里,已经入场的观众们全都安安静静,难道是在酝酿某种虔诚的情绪吗?</p>
<p>到了时间,四个女生走上台,杨文里看到那个叫洁西卡的女生坐在左数第二把椅子上,她身上面料闪亮的长裙顺着双腿流泻而下,她只坐了一半的椅面,脊背挺得笔直,将小提琴夹到颌下,开始演奏后,她拉动琴弓的胳膊架出极为优雅的弧度,高高束起的浅棕色头发,随着音乐和她的情绪左右摇晃。</p>
<p>杨注意到前排的观众们全都正襟危坐,专注地侧耳聆听。这是杨文里第一次在现场听古典音乐,他以往只在广播里听过,感觉当成某种背景音乐也不错,今晚的表演,让他觉得有机会更多了解古典音乐的美妙也是相当不错。</p>
<p>演出结束后,演奏者们站起来,绕过椅子,走到小小的舞台边缘,准备鞠躬谢幕。洁西卡身边的一个女孩,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她们的表演虽说算不上完美,但绝对算得上成功,她显得有点犹豫,洁西卡伸出胳膊,揽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四个女孩,一起面对观众鞠躬,她们单手提着乐器,另一只手扶着裙子胸口,面对经久的掌声,四位年轻的乐手,彼此兴奋地对望着。杨文里欣赏她们演出时的全神贯注,每一位都像是独奏,却又共同演绎出默契的配合。</p>
<p>杨文里和达斯提在演奏厅门口等洁西卡,达斯提说,学长,看你听得这么入迷,今晚演出的新闻就交给你来写吧。</p>
<p>达斯提,你对实习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出去采访的每一篇新闻,都是我写的,这还没算你扔给我的那一大堆需要翻译的资料。</p>
<p>谁让你的娱乐活动比较少呢。</p>
<p>我现在看书的时间都减少了好多,你经常抱怨你父亲压榨员工,我看啊,你也完美学会了那一套,等你毕业后进了报社,搞不好比他还要变本加厉。杨文里突然想起来,于是接着说,这篇我写没问题,不过你去问问看,报社能不能派我们去采访艾尔法西尔的音乐节。</p>
<p>啊,是下个月的音乐节吧,我之前还想起这事的,没问题,我去问问。</p>
<p>杨文里注意到还有几位观众跟他们一样,留在门厅里,估计也是等待演奏者。洁西卡出来时已经换下的演出的长裙,换成了一条短裙,她提着小提琴盒子,跟等候的观众们简单地交谈了几句,不过对于一位一直提问的年长女士,她礼貌地道歉,希望下次有机会再继续聊。</p>
<p>洁西卡带他们来到演奏厅旁的一家酒吧,他们各自买了一杯啤酒,找了一张靠墙的空桌子坐下来,洁西卡小心地把小提琴放在墙边地上。她询问他俩对今晚演出的感受,不等两人回答,她就兴奋地介绍说,这是她和同学第一次举行这样的演出,上台之前特别紧张,好在表演还算顺利,她飞快地补充道,大体上顺利。她的声音如同她演奏的琴声一般,时而悠扬平缓时而急促紧张,介绍曲目时说了太多的专业术语,达斯提很快就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了,但杨听得很开心,尽管专业术语他听不懂,但他被洁西卡的成功的喜悦感染了。</p>
<p>之前等待期间,杨文里稍有些担心,自己不熟悉古典音乐,也没时间提前做功课,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因为有时候,采访者需要不断引导,才能让被采访者顺利地表达出他们内心的想法,好在洁西卡不一样,她有太多东西想说。后来杨文里在整理的时候,发现洁西卡的叙述乍一听有些杂乱无章,实际上就像练习乐器时的音阶与琶音,重复之中蕴含着自身的逻辑。</p>
<p>洁西卡说自己读于音乐学院,跟杨同年级,毕业后做打算当音乐老师,不过同时也希望,以后经常能有机会与同学们一起同台表演。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抽出酒杯底下的杯垫,问谁有笔,杨文里从包里摸出一支笔递给她,她立刻埋头写写画画,还拿着笔还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仿佛是拉动一把看不见的琴弓。她把杯垫正反都都写满了,才开口对他们说,我突然想到了一些需要调整的地方,必须马上记下来,不然很快就会忘记,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排练过很长时间了,不过登台表演总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事情,表演过后,才会发现还有太多需要继续磨合的地方。</p>
<p>这时候,一个男生来到桌边,他在洁西卡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杨文里见过这人,他们一起上过一些课,名字是约翰·拉普,他是洁西卡的男朋友。洁西卡对两人说,语气是装出来的嗔责,这家伙,连我第一次登台表演都没时间看。约翰满脸歉意地说,今晚实在是有事走不开,真的非常遗憾。洁西卡笑着对他说,下一次,我的表演会更完美,你可不能再错过了。</p>
<p>约翰给大家买了一轮酒过来,洁西卡对杨文里说,我在学校论坛上看到了达斯提发布的帖子,对你们的不良书籍同好会很有兴趣,所以正好趁今天这个机会找你们出来见面。我想,也许除了在网上,我们还可以做点实质性的活动。</p>
<p>杨文里跟达斯提对望了一眼后,他对洁西卡说,比如呢?</p>
<p>我还没想好。洁西卡说。</p>
<p>现在是暑假期间,学校也没什么人,我看啊,实质性的活动,也可以等到开学后再开始。约翰说。</p>
<p>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话题再一次回到了洁西卡的演出上,四人一起举杯,庆祝她的精彩表演。</p>
<p>7、</p>
<p>上午忙完报社的工作,杨文里趁着午休时间,来到老城区的一家展览馆,这里正在举办新书博览会,他在地下一层的餐吧里找到了达斯提,路过自助饮水机,他取出一个纸杯接了一杯水,端着杯子来到学弟的餐桌,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p>
<p>学长,下午我们只需要采访一个新书的作家见面会,完事后可以闪人了,在此之前你还可以逛逛书展,怎么样?给你安排了一个轻松的周五下午,感谢我吧。</p>
<p>杨文里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学弟手里挥舞的叉子,上头插着一块西兰花,他有点担心那块蔬菜飞了出去,故作抱怨的语气说,感谢你,我一上午忙完了整整一天的工作。</p>
<p>达斯提笑嘻嘻地把西兰花送进嘴里,随便嚼了几下,皱着眉头放下叉子,杨估计他盘子里剩的那几块是不打算继续吃了。</p>
<p>见面会是哪个作家,什么新书?</p>
<p>我看看。达斯提拿起纸巾擦嘴擦手,掏出手机,翻找了一会,然后读了出来,舒奈德,新书叫……</p>
<p>杨文里差点被一口水呛到,惊讶地提高了音量,是那个所谓的心灵导师吗?</p>
<p>就是他,怎么,学长认识他吗?</p>
<p>不!我不认识,大概是最近在什么地方看过新书的广告吧。杨文里看到学弟点了点头,他一想到要再次见到上次那个人,感觉头就快要疼起来了,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啊,达斯提,我突然想起来下午有点事,需要提前走,采访就拜托你一个人了,还有,新闻你也顺手写了吧。</p>
<p>喂,学长,你这是想翘班吧,这可不像你啊,见面会四点开始,耗时不会很久,弄完你再走吧。对了,我看那个作家很帅啊,你不想看看吗?达斯提把手机递到他面前,杨快速瞟了一眼就把他的手机推开了。宣传照片上那个家伙果然露出练习过很多次的招牌微笑。</p>
<p>我喜欢看书,又不喜欢看作家。嗯,其实呢,杨文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我晚上要去约会。</p>
<p>是吗?难得听你说要去约会,跟谁啊?</p>
<p>杨文里故作神秘,抿着嘴没有回答,学弟倒也没有逼问,接着说,那好吧,这次就由我来写,下次,学长也要帮我啊。</p>
<p>你倒是说说看,我哪一次没有帮你?</p>
<p>达斯提咧开嘴笑了起来,不过旋即收敛了笑容,他把面前的餐盘往前推了一点,把手机放到桌上,身体贴近桌边,严肃地说,学长,关于艾尔法西尔音乐节的事情,我有新消息。</p>
<p>杨文里听到他放低的声音,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了桌子。</p>
<p>我跟驻那边的记者稍微聊了一下,他说,那边已经有过几次游行了,虽然目前的规模都很小,但这不是好兆头,根据他的经验判断,搞不好局势很快就会更加激烈,所以,音乐节的事,我想现在恐怕需要画上一个大问号。</p>
<p>为什么事情游行?</p>
<p>学弟环顾四周,此刻已经过了午餐时间,餐吧里他们周围没什么人了。达斯提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更低了,具体的诉求我还不清楚,不过听说艾尔法西尔想要独立。</p>
<p>杨文里抬起手捂着嘴,无声地重复了一遍,独立?他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盯着学弟,达斯提只是耸了耸肩膀。好一会儿,他才说,可是,我们什么消息都没看到。</p>
<p>是啊,一丁点消息都没看到。你知道的,我们从报纸和社交媒体上看到的新闻,已经说不好是转手几次的了,就算我们报社能弄到第一手资料,其中很多也没法报道。</p>
<p>杨文里理解地点点头,他如今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那些敏感的新闻,很多都是经过精心加工,以幕后操控者所希望的姿态示人。普通民众非常容易被激起某种情绪,却难以分辨其中的真伪,甚至连如何去考证都无从下手。</p>
<p>两人沉默地坐了好一会,最终达斯提开口了,学长,我们坐在这里想再多也没用,那边的记者我会保持联系,你要是有什么渠道,也试着联系看看吧,不过具体的情况别透露太多。</p>
<p>我知道。</p>
<p>好了,我们去逛逛书展吧,你晚上还有约会,别想这些烦心事了。</p>
<p>杨文里仔细看了一下书展上展出的新书,记下了好几本书的名字,但他没打算现场买,等过一阵子,学校图书馆进了这些书后,他就可以去借阅了。</p>
<p>将近四点时,达斯提独自去了见面会,提前占了个不错的前排位置,杨文里感觉时间尚早,不想立即回家,他突发奇想,也许真的可以找个人约会。他来到休息区,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展览馆里的网络,给莱因哈特写了一封邮件,“我今晚可以去你家看电影吗?”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如果方便的话。”写完按下了发送键。</p>
<p>很快,他就收到了回信,“好啊!”随信发来的还有莱因哈特家地址的地图,杨文里搜索了一下路线,抄下来后,收起笔记本电脑离开了展览馆。</p>
<p>他换了一趟车,顺利找到了地图上的地址。莱因哈特的家没有安妮的家位置那么偏僻,不过同样也是独栋建筑,外面看起来修建的年份不长。他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等了好一会,才有人过来开门,时间久得他差点以为自己被放了鸽子。</p>
<p>莱因哈特打开门,只对他说了一句,我正在煎牛排,就转身往里走,杨文里赶紧进门跟了上去,室内的装修充满艺术气息,不过装饰相对比较少,可惜他来不及仔细看,一路跟到了厨房里。莱因哈特回到炉子前,把炉灶的火稍微开大了一些,没有转头直接说,你随便坐吧。</p>
<p>杨文里走到餐桌旁,把包搁在桌下,拖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p>
<p>冰箱里有啤酒和饮料,你想喝什么自己拿。</p>
<p>好。杨打量着厨房,里面相当宽敞,墙壁上挂着各种锅,操作台上摆放着的各式厨具,看起来可以制作各种风格的食物,他看到中岛操作台上有一个大玻璃瓶,他走过去从瓶子旁的杯架上取下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水。</p>
<p>莱因哈特用夹子翻动了一下锅里的牛排,把夹子放在旁边的盘子里,转身面对他说,你是知道我晚上打算做牛排,才过来蹭饭的吗?</p>
<p>糟了!杨文里背靠着中岛,心中暗暗惊呼了一句,他忘记晚饭这件事了。他在邮件里只说了是“晚上过来”,但他收到回信后就直接出发了,路途上虽说花了一些时间,然而现在正好是晚餐时间,他就这样在如此尴尬的时间冒冒失失地跑到了人家家里,实在太失礼了。他本想撒谎说自己已经吃过了,遗憾的他没吃午饭,此时闻到煎牛排的香味,肚子已经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噜声,再说出谎言恐怕毫无说服力了,于是他说,我没打算过来蹭饭的,我……忘了吃饭这事了,我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p>
<p>莱因哈特笑了起来,我其实猜到你会过来吃饭的。</p>
<p>怎么?</p>
<p>后来我又给你发了一封邮件,你一直都没有回复,我就估计你已经出发了。</p>
<p>噢!杨文里抬手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说,在路上我的电脑没有网络收邮件了。</p>
<p>你怎么不用手机收?</p>
<p>我手机没有这个功能。</p>
<p>现在还有功能这么单一的手机吗?</p>
<p>杨文里点点头。</p>
<p>我不久前才换了个最新款的手机,旧的那个还没有处理,要不,你拿去用吧。</p>
<p>不用了!杨文里脱口而出,他不想要跟人扯上金钱上的关系,尤其是跟莱因哈特,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什么交易,他注意到对方的表情有些意外,感觉到刚才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了,立刻接着说,谢谢你,最基础的功能我已经够用了。</p>
<p>莱因哈特微微一笑,说,不用客气,拿出处理也没多少钱,你就当我借给你的好了,等你换了新的再还给我。</p>
<p>牛排鲜嫩多汁,马铃薯和胡萝卜非常入味,莱因哈特切割牛排的动作缓慢优雅,杨文里虽说一再放慢速度,相比之下依然像是狼吞虎咽,这要是在家里吃饭,他父亲一定会教训他要注意吃相,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起来。</p>
<p>什么事这么开心?莱因哈特拿起酒瓶,给两人的杯子里加上了酒。</p>
<p>这些很好吃。</p>
<p>你今天下午提前下班了吗?</p>
<p>今天在外面采访书展,弄完就可以走了。</p>
<p>杨文里的餐盘基本空了,他感觉没怎么吃饱,餐桌中间还有一篮现烤的蒜香面包,香气浓郁,可惜,他讨厌蒜味。幸运的是,甜点居然是上次在安妮家下午茶时候吃过的那种杏仁蛋糕,杨满足地感觉自己吃饱了。</p>
<p>晚饭后,他帮忙把餐盘收到水槽里,本来想提议由他来收拾,但开口前又迟疑,毕竟没有操作过这种洗碗机,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莱因哈特什么都没说,放出水龙头里的热气腾腾的水,冲洗着煎牛排的铁锅,拿起一把刷子用力刮擦,最后把所有东西都放进洗碗机后,完成后,莱因哈特仔细清洗双手,用毛巾擦干,再从抽屉里取出一条护手霜,往手背上挤了一点,然后两只手来回涂抹均匀。他的手真漂亮,杨文里想。</p>
<p>莱因哈特一手拿着一瓶红酒,手指间还挂着两只酒杯,另一只手捏着两只装满坚果和零食的碗的边缘,走到客厅里,他先把两只碗放到沙发前面的茶几上,腾出来的手接过酒杯,酒瓶和酒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他坐到沙发上,倒出两杯酒,递给杨文里一杯,然后拿起一个遥控器,把投影投到前面的墙壁上。</p>
<p>你想看什么电影?莱因哈特问。</p>
<p>杨文里终于想起来今晚自己来这里的借口,但他平时几乎不看电影,当然也不会知道被取消的电影节上原本准备放映什么电影,不过他立刻回答,你想看什么?</p>
<p>我来选吗,他们总说我选的电影没意思,你愿意陪我看吗?</p>
<p>当然。杨文里心想,只要不让我来选,什么影片都好。</p>
<p>莱因哈特随便点开了一部电影,然后给自己的杯子里有又加上了红酒,杨文里从大碗里拿出一颗核桃仁,放到嘴里嚼着,他们晚饭时候已经喝掉了一瓶,他觉得莱因哈特喝的有点太多了。</p>
<p>你一般喜欢看什么样的电影?杨文里问。</p>
<p>莱因哈特靠着沙发背,把腿收上来,膝盖贴在胸前,歪着头看着他,金发有几缕落到了眼睛上,思索了一会后回答,嗯,其实我也没有特别的喜好,随便看看吧。</p>
<p>那你喜好读什么书呢?</p>
<p>跟看电影差不多,看到报纸或网上的广告,或者是一些推荐之类的,如果觉得还算有趣就会看看。</p>
<p>啊,原来真有人会参考那种推荐啊。</p>
<p>怎么了,不好吗?</p>
<p>倒不是不好。杨文里稍微组织了一下措辞,接着说,我一般觉得,报纸上的新书推荐,目的性太强,营销的味道比较重,对于真正的读者,实际可参考的内容不算多。</p>
<p>这样啊。莱因哈特若有所思地说。那你呢?你这么喜欢读书,一般怎么挑选?</p>
<p>杨文里自己的阅读似乎从没有遇到过选择困难,于是他讲了一下自己如何选择,如何是学习类的书籍,通常很容易找到相关学科的阅读清单,如果是娱乐性的就更容易,或顺着题材找,或顺着作家找,总之,他自己的阅读清单是越来越长。</p>
<p>你一直都这么聪明吗?</p>
<p>杨文里对于这个评价笑了起来,他父亲通常会说他不务正业,不过看到莱因哈特真诚的表情,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说,我从小就喜欢读书,只是选择一些书籍,这跟聪明关系不大。</p>
<p>你清楚自己想读什么书,想学些什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大学里,几乎不读书,我也一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p>
<p>杨文里思索了片刻,感觉大概是自己的表现,带给莱因哈特这样的错觉,他其实也没有想好毕业后打算做什么,不过目前来看,继续读书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了。</p>
<p>你猜,下午我收到你邮件的时候,在做什么?</p>
<p>锻炼吗?</p>
<p>莱因哈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p>
<p>我猜的。其实并不完全算猜,他刚进门的时候就发现,莱因哈特身上穿着宽松舒适的T恤,裸露在外的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清晰,杨文里熟悉华尔特刚锻炼完的状态,再加上那头金发隐隐有点潮湿。你每天都会锻炼吗?</p>
<p>差不多吧,每周平均会花上十个小时。</p>
<p>十个小时!</p>
<p>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去健身房?</p>
<p>嗯,我想你需要保持身材,毕竟,你是模特。</p>
<p>这只是其中一点原因,其实,主要是因为他们都喜欢我去健身,他们会觉得我有事可做,情绪稳定。</p>
<p>杨文里心生好奇,莱因哈特口中不止一次出现的“他们”是谁,是指安妮和齐格飞呢,还是指他的伴侣,还是这几个人都包括呢?他当然没有直接问,只是说,那你自己喜欢做什么呢?</p>
<p>莱因哈特举起手里的酒杯,白皙的脸庞泛着红色,喝酒吧,你不喜欢喝酒吗?</p>
<p>杨看着自己杯子里满满的红色液体,我刚进大学的那个学期挺爱喝的,整晚整晚喝得不省人事,后来发现这样太浪费时间了,就很少喝酒了。</p>
<p>做什么事又不算浪费时间呢?莱因哈特声音很轻,更像是在问自己,他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把酒杯放到茶几上,在沙发上躺下来,头枕着杨文里的大腿,转头看着墙壁上的电影画面。</p>
<p>杨文里不假思索地抬起手,在莱因哈特的头上悬了一会,然后把手指轻轻插进浓密的金色的发卷里,轻轻抚摸,感受头发从指缝间滑过。他看着电影上的画面,电影里的两个主角,正准备开始做一些亲密的举动,他问,费沙的电影,尺度都这么大吗?</p>
<p>会分级的,怎么,你不喜欢看吗?</p>
<p>不是。杨文里说完,低下头,充满渴望地吻了莱因哈特,他急切地把舌头伸进去,感受到对方顺从地张开了柔软的嘴唇。</p>
<p>一吻结束,莱因哈特说,你想去洗澡吗?</p>
<p>你要不要一起洗?</p>
<p>莱因哈特拿来两条干净的大毛巾,搁在浴室里的架子上。杨文里光着脚站在浴室地上,开始脱衣服,他感觉开始紧张了,浑身紧绷,身体摇晃失去了平衡,他咬着下嘴唇,走到已经打开水的淋浴头下面,微凉的水冲到身上,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不过很快就适应了。旁边墙壁上的架子上,果然正如他所想,整齐地摆放着非常多的瓶瓶罐罐。</p>
<p>莱因哈特拿下一瓶,在手心里挤了一些,轻轻搓出了泡沫,说,我帮你洗吧。</p>
<p>好啊。</p>
<p>莱因哈特把泡沫抹在杨文里的头发上,然后手指轻轻摩挲着,杨不由自主地弓着后背。</p>
<p>放松。</p>
<p>好痒啊!杨文里笑着说,他努力放松身体,然后后背贴上莱因哈特的胸,头皮上的刺激传到了他的身体,他突然转过身,捧着莱因哈特的脸,吻上去。</p>
<p>啊,洗发水流进眼睛了,杨使劲挤着眼睛。</p>
<p>你别动,莱因哈特说,取下花洒,轻轻冲洗杨的眼睛。</p>
<p>杨文里闭着眼睛,感觉这里弥漫的洗发水的气味,就是他每次都能在莱因哈特身上闻到的干净好闻的气味。</p>
<p>他们做完后,杨文里躺在床上,好奇这个房间是莱因哈特家里的主卧吗?墙壁上没有挂什么装饰品,看不出来,还是说,莱因哈特把他带到了某一间客卧呢。他感觉很舒服,莱因哈特非常照顾他的感受,他很快就睡着了。</p>
<p>早上,莱因哈特在厨房中岛的台面上,摆开了一排工具和罐子,他用手动磨豆器研磨一些咖啡豆,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莱因哈特问,我这里豆子种类很多,你喜欢喝什么?</p>
<p>嗯,热的就好。杨文里迅速回答,他看着莱因哈特熟练地操作每一个步骤,动作赏心悦目,他完全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不爱喝咖啡。</p>
<p>莱因哈特笑着说,你在开玩笑吗?然后突然抬头,不过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啊,你不喜欢喝咖啡,对不对?上次在安妮家吃早餐的时候,你那杯咖啡一口都没动。</p>
<p>你居然注意到了。</p>
<p>还不止这个呢,你还不喜欢蒜香面包,昨晚一块都没吃。</p>
<p>我讨厌蒜味,也不喜欢的咖啡的口感。</p>
<p>那你想喝什么?</p>
<p>红茶,如果有的话。</p>
<p>莱因哈特倒出磨好的咖啡粉,放在桌上,然后打开抽屉,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小盒子,他打开盖子闻了一下,红茶只剩下这些了,不怎么好了。</p>
<p>只要是红茶,我都不挑。</p>
<p>还说你不挑,我看你挺挑食的。</p>
<p>其实也只有这两样了。</p>
<p>莱因哈特关掉炉子上烧开的水壶,缓慢地往铺在滤纸里的咖啡粉上浇上开水,褐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流到底下的杯子,他说,你真的应该尝试一下,我手艺还不错。</p>
<p>我完全不怀疑你的手艺,只是那种口感我不喜欢,不过,咖啡闻起来真的不错。</p>
<p>可以理解。</p>
<p>杨文里往烤过的吐司片上抹上黄油,满足地喝着红茶。</p>
<p>我的伴侣今天要回来了。</p>
<p>噢。杨文里心里一惊,他都快忘了这事了,那我们还能见面吗?</p>
<p>当然。</p>
<p>周日上午,杨文里在家里整理手机,昨天回家后他打开包,发现莱因哈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旧手机塞到了他的包里。他翻看手机,发现里面清理得就跟新手机一样,不过,相册里还留着一张照片,莱因哈特的照片,他猜想,这应该不是莱因哈特忘记删掉了。</p>
<p>然后,杨文里接到了华尔特的电话,华尔特说他爷爷住院了,准备回家一趟。杨决定陪他一起回去,虽然还不能确定需要在家里待几天,不过报社请假的事情,晚一点再跟达斯提联系好了,杨正好顺便回家拿点东西。</p>
<p>两人下午到了镇上的医院,发现华尔特的爷爷情况还好,只是虚惊一场,不过医生希望他留院几天,做一些全身的检查。华尔特爷爷的助理来到病房,看到了杨文里,她说好久没见他回家了,还有,她今天在路上看到杨的父亲。</p>
<p>杨文里走到医院的阳台上,盯着远处,他没有想这次回来父亲竟然在家,华尔特走到阳台站在他的身边。</p>
<p>我回去了。</p>
<p>要不要我陪你回去。</p>
<p>不用了,你陪着你爷爷吧。</p>
<p>杨文里离开医院,不远的路程他磨蹭了好久,最终回到了有一年都没有回来过的家。</p>
<p>8、</p>
<p>杨文里离家没几步路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夏季的雨点又大又急,他加快步伐跑了几步。从医院回家的路不长,但他一路上磨磨蹭蹭,心神不宁,根本没有注意到迅速不妙的天气,他觉得这场从天而落的骤雨犹如一只无形的手,突然使了一把劲,把还没有做好准备的他快速推进了家门。</p>
<p>进了客厅,杨文里惊讶地发现父亲正在招待客人,看到餐桌上丰盛的食物还没怎么动过,他估计晚餐才刚刚开始。他站在客厅门口犹豫不决,一时间不知道是先回房间擦一下头发换一件衣服,还是直接入座吃饭?</p>
<p>听见他走进来,餐桌上所有人或抬头或转头看向他,他注意到坐在长方形餐桌顶头的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显然没有料到他今晚会回家,不过旋即恢复了自然,说,文里,你怎么才回来,愣着干什么,过来坐下吃饭。</p>
<p>看到父亲对他使的眼色,杨文里走到餐桌旁,礼貌地跟三位客人问好,父亲的生意伙伴,费沙的商人高尼夫先生和儿子波利斯,这两人以前来过家里,还有一位身材肥胖,发际线已经退到头顶的中年男人,杨从没见过。</p>
<p>杨走到餐桌旁墙边的碗柜前,取出一套餐具,回到桌边,坐在了波利斯的对面。杨文里刚刚伸手,对面跟他年龄相仿的波利斯已经拿起了酒瓶,为杨的酒杯里倒上了红酒,他微笑着点头表示感谢。</p>
<p>他想起上次两人见面,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当年两个小男孩在后院搞出的恶作剧,等客人走后,杨文里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如今的波利斯丝毫看不出当年的淘气模样,俨然一派成熟的商人形象。桌上的其他客人和父亲全都一样,衣着体面正式,客厅里冷气十足,杨头发上的雨水顺着脖子流到衣服上,坐在这里他感觉有点冷。</p>
<p>窗外的雨势听起来没有减弱的迹象,餐桌上的众人已经恢复了他进门之前兴致高涨的聊天气氛,聊着他们最近的一趟生意,交换各自收集到的消息。从他们的对话中,杨文里得知秃头男人是高尼夫商船的船长马里涅斯克。他期待听到一些关于艾尔法西尔的只言片语,可惜,他们这一趟生意不是去的那边。</p>
<p>杨文里盛了一些他爱吃的炖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抬头准备再盛一些时,看到父亲对他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挪开了视线,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他有点好奇,父亲会不会当着客人,当着他的生意伙伴的面责骂他呢。不过他还是收敛了一些,尽量放慢了速度。很快他就对桌上的聊天失去了兴趣,不过为了能及时跟客人们一起举杯,他只好不断强迫自己不要走神。</p>
<p>大学的学习很忙吗?放假也不常回家。高尼夫问他。</p>
<p>暑假我在报社实习,一直要上班。</p>
<p>哼!他听见父亲不屑的声音接着说,只会干些没用的事情,报社那种地方,能赚到钱吗?</p>
<p>有的报社大概也可以赚到钱,泰隆老兄不用如此苛责。高尼夫说。</p>
<p>到处跑跑新闻,说不定有机会认识一些政要显贵,嗅到商机,搞不好还能帮他们写写自传,赚钱的方式多的是嘛。马里涅斯克也帮着打圆场。</p>
<p>要是换一个场合,杨文里听到这些话肯定会笑起来,不过这时候,看到这些人一本正经的模样,他都觉得不好笑了。他说不好自己脸上此时挂着什么表情,没有说话。</p>
<p>文里,你瞧瞧波利斯,几年前就开始跟着父亲学习做生意,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你再看看你,非要去读书,纯属浪费时间,波利斯比你还小一岁,早就结婚了,孩子已经出生了吧?</p>
<p>我儿子快一岁了。波利斯对着杨泰隆说。他说完转头看着杨文里,笑着问,大学虽然挺忙的,不过你肯定还是有时间谈恋爱吧。年轻的商人显然想缓和一下餐桌上的气氛。</p>
<p>嗯,我有男朋友。杨文里轻声说。他听见父亲手里的叉子哐啷一声重重落到餐盘里。</p>
<p>送走客人后,父亲把他叫到了书房。他站了好一会父亲都没有说话,一直背着手面朝着展示柜,他注意到了,展示柜里的东西比他上一次看过的又多出了不少,杨伸长脖子,发现父亲一直盯着的是一个不大的吊坠。</p>
<p>你有什么打算?杨泰隆转身问儿子。</p>
<p>什么的打算?</p>
<p>大学毕业后。</p>
<p>我还没想好。</p>
<p>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一点都不懂事呢。</p>
<p>杨文里垂下视线,盯着脚下的长绒地毯,成年以后他就明白了,父亲口中所谓的懂事,就是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他轻声回答,嗯……也许……继续读书吧。</p>
<p>跑出去读了这几年,你还没有玩够吗?</p>
<p>我是去上学,不是去玩。</p>
<p>我怎么看不出来你这么爱学习,不然,你怎么一直不愿意跟着我学做生意。</p>
<p>我不喜欢。</p>
<p>你学都不学,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我看啊,你现在就退学别读了,省得以后还是要一切重头来。</p>
<p>我不会退学的,这几年学费都是我自己挣的。</p>
<p>那你应该很清楚了,赚钱不容易吧,你就算再多读几年,以后也折腾不出什么名堂。</p>
<p>赚钱又不是人生唯一的选择。</p>
<p>没钱你什么都做不了。</p>
<p>从来都是你要我做这做那,为什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呢?</p>
<p>有什么好问的,你对自己连个打算都没有,难道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p>
<p>杨文里感觉自己的眼泪快掉下来了,他使劲睁大眼睛,回家的路上,他以为一年多没有见面,父亲也许会改变一些想法,结果到头来只是他不切实际的幻想。</p>
<p>你还跟先寇布律师那个不成器的孙子混在一起吗?</p>
<p>杨文里没有回答。</p>
<p>我问你话呢。</p>
<p>嗯。</p>
<p>你不准再和他鬼混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听话,别想从我这拿到一分钱。</p>
<p>听到这话,杨文里感觉眼泪不再打圈了,他的视野清晰起来,他清楚父亲把金钱看得很重,遗憾的是,他对钱一点都不在乎,尽管打工真的非常辛苦,但他也没有动过问父亲要钱的心思,更别说觊觎父亲多年经商积攒的财富,但他明白父亲在乎的是什么。</p>
<p>你知道华尔特的爷爷最擅长打什么官司吗?遗产纠纷。如果你什么都不想留给我,那就最好早点立遗嘱,免得到时候我争遗产。</p>
<p>话音未落,杨文里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太过份了,刚准备开口道歉,爸爸,对……一直站在展示柜前的父亲开始缓步走向他,他后面两个字含在口中没有发出声音。杨泰隆站在他面前,瞪着他,突然抬手,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杨文里感觉嘴唇嗑在牙齿上破皮了,脸颊火辣辣的,鲜血从嘴角流出来,口中一股铁锈味。</p>
<p>这么多年,你除了学会惹我生气,还学会了什么,一无是处,废物一个。</p>
<p>他注视着父亲的眼睛,头有点晕,就仿佛晚餐时喝多了酒,醉意上头,其实他只喝了一杯,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p>
<p>然后杨泰隆退开了,又一次走回展示柜前,背对着他说,你气死了你母亲,现在还想气死我吗?你知不知道,你母亲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你弟弟?</p>
<p>杨文里脑子一片空白。</p>
<p>滚,滚出去!</p>
<p>杨泰隆不大的声音砸到杨文里的鼓膜上,他耳边嗡鸣声持续不停。杨文里愣了片刻,然后往外走,走出房门时,他想起展示柜里面那个吊坠好像是母亲戴过的。</p>
<p>雨已经停了,杨文里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到墓地的,暴雨过后草地泥泞,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他不在乎草丛吸饱了雨水,直接坐在墓碑前。</p>
<p>他母亲是在他五岁那年突发心脏病去世的,杨文里从来没有想过,父亲居然把这事怪到了他的头上,他一时难以想清楚,幼年失去母亲和被父亲记恨至今,这两件事情究竟哪一件更令他难过,当然,心痛的程度无需区分高下,从来只会叠加。</p>
<p>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是不在家,哪怕是他母亲过世后,父亲依然常年在外跑生意,等他上中学的时候,父亲留在家中的时间突然多了起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父亲无休无止地对他提出种种要求,然而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做得怎样,始终得不到父亲的认可,越是如此,杨文里越是渴望得到父亲的承认。</p>
<p>后来,他终于明白了,其实无论自己怎样,父亲都不会满意的,哪怕是他遵从了父亲的意志,跟着去学习做生意。他相当怀疑,那个躺在他面前地下,他的弟弟,也可能是妹妹,才是父亲最想要的孩子吧。</p>
<p>他听见不远处停车的声音,过了一会华尔特来到他身边,伸手揉着他的头发,他没有抬头。华尔特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拧过去一点,对着远处微弱的光亮,他看到华尔特皱起了眉头,大拇指轻轻滑过他嘴唇上血迹已干的伤口,杨忍不住嘶了一声。</p>
<p>怎么回事?</p>
<p>杨文里慢慢地说着,他感觉口干舌燥,牙齿总是刮过伤口,大概嘴唇已经肿了。</p>
<p>华尔特听着,连连摇头,说,你这个混蛋,居然还扯到了我爷爷,我以后要是再碰到你爸,他会不会揍我啊?</p>
<p>不会,他刚才也是第一次对我动手。</p>
<p>华尔特起身,伸手拉杨文里从地上站起来,说,走了,你衣服都湿了,今晚去我家睡。</p>
<p>杨文里点点头。</p>
<p>回到华尔特家里,他洗完澡坐在床上,华尔特倒了两杯苹果白兰地,递给他一杯,杨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精刺激着他口中的伤口,疼得他打了个激灵,他长叹一口气,侧着头,盯着坐在他身边的华尔特手里的杯子,小声说,华尔特,我就是废物,一无是处。</p>
<p>华尔特空着的那只手又一次捏起他的下颌,严肃地说,看着我,我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p>
<p>杨文里对视着那双褐色的眼睛,看到其中隐隐含着怒气,但华尔特眼中的的怒气跟他父亲眼中的怒气完全不一样,他说,可我爸就是这么认为的。</p>
<p>你心里很清楚,你根本不需要得到他的认可。</p>
<p>我知道,可是……</p>
<p>你需要我列举你的优点吗?</p>
<p>杨文里笑了一声,牵动了伤口,他嘶了一声,不用了!</p>
<p>真的不听吗?错过了,就没有下次了。华尔特笑着说。再说了,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应该相信我的眼光,我看上的人会很差吗?</p>
<p>杨文里盯着华尔特的嘴唇,他想说,准确地说,应该是看上过。</p>
<p>华尔特收走了杨文里喝完的空酒杯,站起来说,好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去客房睡。</p>
<p>华尔特……杨拉住了华尔特的手。</p>
<p>嗯?华尔特眉毛微微抬了一下,好一会没有动,然后低下头凑到他面前,吻上他的嘴唇,体贴地错开他嘴角的伤口,杨文里心里一惊,张开嘴唇探出了舌头,可惜,华尔特的吻很轻,几乎没有停留就分开了。</p>
<p>没事了吧?</p>
<p>杨点点头,看着华尔特走出去带上房门,希望今晚华尔特可以陪自己,还好,他就在这栋房子的另一个房间里。</p>
<p>第三天上午,他们一起去医院接了华尔特的爷爷出院回家后,两人就返程回学校了,去车站的路上,杨文里回家了一趟,发现父亲不在家里,他回房间匆忙收拾了一些东西,离开之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走进父亲的书房,打开展示柜的玻璃门,抓起之前父亲一直打量的那个吊坠塞进了口袋。</p>
<p>到了火车上他才掏出吊坠来看,只是一个普通的银质吊坠,表面有一些简单的花纹,还有佩戴过的痕迹,华尔特突然伸手一把抓了过去。</p>
<p>这是什么东西?</p>
<p>可能是我妈戴过的项链吧。杨对于五岁前的记忆非常模糊,他接着说,我偷出来的。</p>
<p>哈哈,你已经开始用不正当的手段夺取你爸的物品了吗?华尔特按了一下吊坠的侧边,咔嗒一声吊坠打开了,哎,这里面有你的照片呢。</p>
<p>杨文里把吊坠拿回来,他叹了口气,原本希望里面是他母亲的照片,他合上盖子,失望地将其塞进口袋里。</p>
<p>你小时候真可爱。华尔特笑着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肩膀。</p>
<p>杨悻悻地说,难道我现在就不可爱了吗?</p>
<p>本来他打算下火车后,跟华尔特去安妮的酒吧,结果路上收到了达斯提的消息,说晚上洁西卡约大家聚一聚,他要是回来了就过来。于是下车后,他跟华尔特分道扬镳,他去了上次看完洁西卡的表演后去过的那个酒吧。</p>
<p>他在吧台买了一杯啤酒,端着酒吧靠里面的一个卡座,达斯提一看到他就往里面挪了挪,把靠外的位置让给他,坐在对面的洁西卡抬起头,一脸惊讶,好像打算说点什么,不过中途改了主意,她紧抿着嘴唇,微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杨文里很感激她的体贴,毕竟,如果他们问起来,杨也会撒个谎蒙混过关。</p>
<p>他刚坐下,达斯提就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拉过去,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华尔特打你了?</p>
<p>他看起来有那么暴力吗?</p>
<p>达斯提耸了耸肩膀,谁知道你们在床上会不会玩得很疯。</p>
<p>杨文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我们早就分手了。</p>
<p>不是吧?</p>
<p>杨文里甩开他的胳膊,在长椅上坐正。</p>
<p>达斯提咳了两声,恢复成正常的声音说,约翰帮我们做了一个单独的论坛,以后我们的同好会就可以脱离学校的论坛。</p>
<p>这样就方便更多成员加入,测试的几天,已经有好几个新人加入了。约翰说。</p>
<p>我们需要发展很多成员吗?杨文里问。</p>
<p>人多总是好事,等开学后,我们举办活动,人多更好办事,影响力也更大,到时候,发通知,大家讨论,在自己的论坛也更方便。洁西卡说。</p>
<p>也方便我们对入会成员管理,我建议,你俩担任管理员。约翰说。</p>
<p>把我们四个都设为管理员吧,达斯提说。</p>
<p>我没意见,洁西卡问,杨呢?</p>
<p>我同意。</p>
<p>还有还有,达斯提迫不及待地说,我建议,咱们管理员使用匿名,就我们几个人知道,是不是很有趣。</p>
<p>你这个论坛,可以在手机上登陆吗?杨文里问约翰。</p>
<p>当然可以。</p>
<p>不行,你的破手机不行,太老了。达斯提说。</p>
<p>这个呢?杨文里掏出莱因哈特借给他的那一台,递给约翰。</p>
<p>咦,你换手机了?达斯提问。</p>
<p>借的。</p>
<p>约翰接过去看了一下说,这个没问题,我来帮你安装设置。你想用什么名字,真的要像达斯提说的那样匿名吗?</p>
<p>当然要啊,我就叫银河海盗。达斯提兴奋地说。</p>
<p>嗯,约翰帮我设为阿里阿德涅。杨文里想起,上次去安妮的酒吧时,他给华尔特的乐队起名字叫忒修斯之船,其实,他当时想说的是,他就像是被忒修斯抛弃的阿里阿德涅。</p>
<p>唉,是个女人的名字啊。达斯提说。</p>
<p>都说了要匿名,还分什么男女?</p>
<p>这名字好耳熟,是那个谁来着,名字到嘴边就想不起来了,啊对了,是被忒修斯抛弃的可怜公主。达斯提意味深长地瞟了杨一眼。</p>
<p>但她的线团很管用,能走出迷宫,不是吗?</p>
<p>还有,她还会遇到她的酒神。洁西卡冲着杨会意的一笑。</p>
<p>你们在说什么啊?约翰低着头摆弄着手机,不明所以地问。</p>
<p>杨听了洁西卡的话,愣了一下,但他只是对着约翰说,神话故事而已。</p>
<p>我设置好了,杨,你收到新邮件了。约翰把手机还给杨文里。</p>
<p>杨接过手机,查收邮件,是莱因哈特发来的,“我在酒吧碰到华尔特了,你也回来了吗?晚上来酒吧吗?”他回邮件问莱因哈特愿不愿意去他的家,莱因哈特答应了。</p>
<p>莱因哈特来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看书,起身开门之前,他把刚刚枕在头下的靠垫拍了拍。</p>
<p>你家还挺舒适的。</p>
<p>杨递给他一杯酒,莱因哈特闻了一下,惊讶的说,白兰地,你居然喝这个。</p>
<p>你没有见识过我的酒量。</p>
<p>莱因哈特在沙发上坐下,问他的嘴唇是怎么回事,杨文里讲了,省掉了绝大部分细节,只说自己说了很过分的话。</p>
<p>莱因哈特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好一会,他低声说,我爸爸酗酒。</p>
<p>你没跟我说过。</p>
<p>我不想说他的事,我小时候,就记得他从早到晚喝个不停,结果呢,我现在也是。莱因哈特摇晃着手里的酒杯,语气有些自嘲。</p>
<p>其实,我跟他相处的时间不多,没想到,也会受到这么多的影响。</p>
<p>是啊,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成为怎样的父亲,还好,我目前不用操心这事。</p>
<p>杨文里拿起酒瓶,给两人的酒杯里倒酒。</p>
<p>你会回家继承父亲的公司吗?</p>
<p>不会,我已经尝到了经济独立的甜头,怎么可能再回头呢。</p>
<p>是啊,独立真好。</p>
<p>莱因哈特伸出了手里的空杯子。</p>
<p>杨文里犹豫了,他拿着瓶子的手没有动,莱因哈特,够了,再喝你要喝醉了。</p>
<p>你没有见识过我的酒量。</p>
<p>我不想见识,我可不会让你把我仅有的一点存货全都喝光。</p>
<p>真小气。</p>
<p>那当然,我赚钱可比你辛苦多了。</p>
<p>你觉得我只是靠容貌挣钱?</p>
<p>不,我没这么说。</p>
<p>你就算这样想我也没有生气,也许你说的对,仅仅只说模特的话,的确没错,他们只需要一个漂亮的外壳,没人在乎外壳里面有什么。</p>
<p>我喜欢你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容貌。</p>
<p>你喜欢我?</p>
<p>杨看到莱因哈特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惊讶,他也有点意外自己竟然会何会脱口而出,于是挪开了视线,轻声说,是啊。莱因哈特从他手里拿走了酒瓶,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杯,一直盯着杯子里的酒水,没有喝。杨咽下了“那你喜欢我吗?”这个问题,他不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回答,也许哪种他都不想听到吧。</p>
<p>你今晚可以留在我这里吗?</p>
<p>莱因哈特想了一会,说好。</p>
<p>你怎么跟你伴侣说呢?</p>
<p>就说我去安妮家过夜了。</p>
<p>醒醒,杨,醒醒。</p>
<p>杨文里感觉听到莱因哈特的声音,他睁开眼,一片模糊。</p>
<p>你怎么了?</p>
<p>杨伸手摸到了脸上的泪水,在听见莱因哈特叫醒他之前,他好像也听到了自己的哭声,他盯着莱因哈特近在咫尺的脸,愣了一会,然后坐起来,靠着床头,用手背擦去眼泪,说,我做梦了。</p>
<p>莱因哈特也坐了起来,他抬手擦去杨脸上残留的泪痕,又轻轻摸摸着他嘴唇上结痂的伤,说,你经常做梦都会哭吗?</p>
<p>不会。杨笑了一声,声音很干。</p>
<p>他仰着头,回忆刚才的梦,梦境里,他是个小孩,五岁左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来回跑着,想要找到母亲,但是每一个房间他都找过了,哪里都找不到,然后他看到父亲推开大门进来,小男孩跑了上去,结果父亲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他嘴角鲜血直流。这个梦他不止一次做过,每次做完他都记不住,只不过,这一次回家过后,他开始怀疑,也许梦境不仅仅只是梦境。</p>
<p>9、</p>
<p>周日上午,杨文里和华尔特来到老城区西边的一个艺术园。这地方曾经是一大片工厂,几十年前因为某些原因,工厂陆续搬迁去了更偏远的地方,厂房一时没有拆除,闲置在原地,很快荒废的厂房变成了地下交易的场所,帮派之间为了争抢非法的生意,短短的时间内就闹出了几次严重的冲突,厂区经过彻底整顿后廉价出售,吸引了一两个颇具眼光的投资人,经过十几年的改建开发,这里逐渐成了前卫艺术的聚集地。今早他俩是受安妮邀请过来参加梅克林格的画展开幕,杨文里正好可以顺便写一篇报道。</p>
<p>宽敞的展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的来宾,梅克林格站在展厅中央,面对着呈半圆形聚拢的人群,他身边的妻子递给他一杯气泡酒。杨文里和华尔特走到人群的最外围,杨一眼就看到了个头最高的齐格飞那头红发,他和安妮就站在画家的面前两步开外,旁边是莱因哈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一头暗褐色的头发,个子比莱因哈特高一点,但没有齐格飞那么高。</p>
<p>梅克林格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他首先感谢大家抽空来赏光他的画展,接下来的话,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希望大家尽情欣赏这次展出的画作,但务必不要掏钱购买。围拢的人群中响起了参差不齐的会意笑声,杨转头看了华尔特一眼,做了个表情,表明自己没有明白好笑之处在哪里,华尔特只是耸了耸肩膀。最后,画家特别感谢罗严塔尔先生的帮忙,多亏了他这次的画展才能这么快就举办。他对着莱因哈特身边的男人举了举香槟杯,正如杨所想,那人就是莱因哈特的伴侣。</p>
<p>人群散开了,华尔特走到大门旁摆放饮食的桌子上拿来两杯酒,递给杨文里一杯,他俩走过去祝贺梅克林格的画展开幕,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人过来找画家说话拍照,于是两人就走开了。</p>
<p>好久不见啊,杨文里。安妮迎上前对他说,转头对着华尔特笑了一下,然后还是对着杨说,你看起来有点憔悴,最近过得还好吗?</p>
<p>还不错,就是工作太忙了,昨晚熬夜了。</p>
<p>啊,熬夜,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到了我这个年龄,我可是绝对不会熬夜的。</p>
<p>有可能的话,任何年龄我都不想熬夜。</p>
<p>难得的暑假,你别太拼命了,有时间来酒吧玩玩吧。</p>
<p>好。</p>
<p>华尔特留下来跟安妮说话,杨文里这次过来还有任务在身,于是独自走进展厅去看画,他顺着墙边慢慢走着,一开始站在画前欣赏时,身旁有人突然跟他聊了起来,说着他半懂不懂的术语,他只好随便敷衍了几句就快步走开了。这之后,他会先跳过那些已经有人驻足观赏的画作,一连看了十几幅,他发现自己无法欣赏梅克林格的创作手法,也不明白画作想要表达的内容,但他还是仔细记录了每一幅作品的名称,创作时间和简介等信息。</p>
<p>他转完了全部展厅后,来到角落的休息区坐下来,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下不多的感想,写下了几个问题,打算等梅克林格不那么忙的时候跟他聊聊,假如离开前一直找不到机会,那就回头发邮件联系好了。</p>
<p>他写完,起身走回展厅时,透过落地玻璃看到了莱因哈特和奥斯卡站外面的室外休息区。奥斯卡低头凑到莱因哈特耳边说话,从他这个角度刚好看不到莱因哈特的脸,莱因哈特似乎打算走开,奥斯卡一把拉住了伴侣的手腕。杨文里看到奥斯卡准备转头看向这边,他立刻转身走出了休息区。</p>
<p>回到入口的那个大展厅,他已经没有心思继续看画了,周围的人们,大多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彼此之间愉快地轻声交谈着,他独自一人心神不宁地徘徊着,不想再次看到莱因哈特和伴侣在一起,不想去采访梅克林格,也不想去找华尔特,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上课时进错了教室,他只想离开这个叫他不明所以,不知所措的地方。</p>
<p>杨!</p>
<p>突然听见有人喊他,杨文里抬头,看到旁边的齐格飞和梅克林格的夫人,女画家手里拿着画稿,他估计两人正在商量植物绘本的事情。</p>
<p>你不舒服吗?齐格飞问。</p>
<p>杨文里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抬头抓了抓头发,说,我有点饿了。</p>
<p>那边桌上有点心,味道还不错,是安妮推荐给我的店子,你可以去试试。夫人笑着说。</p>
<p>好的。</p>
<p>看起来,你觉得这些画挺无聊的吧。夫人说,是开玩笑的语气。</p>
<p>倒不是无聊,我只是看不太懂。</p>
<p>无所谓懂不懂,纯凭视觉的感受来欣赏也不错。</p>
<p>杨文里很感激女画家的体贴,他说,对艺术品的欣赏,缺乏相应的基础知识,乐趣自然也就少了不少。他对两人微微一笑,走开了。</p>
<p>他走出展厅大门,站在门口左右张望,这个展馆距离园区的入口不远,那一小段路上不断有人进出,通向园区深处那边的路上则空无一人,杨文里转身朝里面走去。他路过了一连串大门紧闭的建筑,这些经过改建的厂房,仅从外观来看,很难区分哪些正在使用,哪些闲置着。</p>
<p>他走在树荫底下,双手捏成拳头,暗自嗤笑一声,此刻他离开展厅,漫无目的地走在冷清的小道上,模样像极了落荒而逃,逃离他看不懂的艺术品集合地。他讨厌在画展上格格不入的无措感。如此想来,之前跟那些人看似融洽的相处,不过是华尔特身上讨人喜欢的光环波及到了他,而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p>
<p>此外,亦是逃离他轻率踏进的泥潭当中。杨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不小心撞见的一幕,那个叫奥斯卡的男人,成熟英俊,凑到伴侣耳边说话时嘴角上提。就在几天前,他才对莱因哈特说过喜欢他。</p>
<p>他发现之前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虽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莱因哈特有伴侣,然而过了这么久才第一见到,对那个叫奥斯卡的男人,杨并不嫉妒他,只是,相比之下,他只是一个埋头读书的大学生。他忍不住想象着莱因哈特和伴侣在一起生活的画面,而他和莱因哈特相处的景象,如今变成了犹如梅克林格笔下的画面,抽象难懂,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也许,他不想再见莱因哈特了。</p>
<p>他突然看到,有几个人从他身边跑了过去,他过来的这一路上完全没有看到有人,大概,这个艺术园还有其它的入口。附近的建筑上张贴着一些宣传画,路边还立着一些牌子,所有的画面都非常抽象。杨文里松开了双手,放慢脚步观察周围,那些招牌一定具有某些含义,只不过他现在无法理解。</p>
<p>刚才跑过去的几个人,一眼看上去不像是去参观画展的,之前在画展上看到的那些人,闲庭信步,要么衣着精良奢华颇具买家风范,要么别具一格更显艺术气质。这边的人截然不同,装束普通,步伐匆忙,表情兴奋又不安。</p>
<p>杨文里听到不远处的一栋建筑里传出嘈杂的声音,门口还站着几个人,于是他好奇地踏上了台阶,门口的几个人只顾着大声聊天,没人理他。他进了大门,里面是一间跟画展的展厅类似的空旷大房间,天花板很高,不过这里面窗帘紧闭,尽头的墙壁上播放着投影,有人正在讲话。</p>
<p>房间里光线昏暗,聚集的人不少,全都围在投影那边,杨文里不想贸然挤到人群当中,他只往内走了几步,站在人群的外围。围观人群虽说不少,好歹大家站得不算过分拥挤,他找到了一个缝隙,看到了面对人群正在说话的男人。那人年近三十,脸庞尖瘦,身后投影的光亮映得他的面孔显得有些刻薄。男人说话的声音炙热,投影上播放着一些无声的画面,围拢的人群不断点头赞同,也还夹杂着一些附和,分不清是赞同还是质疑,声音同样热情。</p>
<p>这时候,讲话声停了,墙上的投影突然一黑,接着室内柔和的灯光亮起,人群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不过旋即停止了,相比起鼓掌致意,这里的人们更急迫地想找彼此交谈。有好几个人快步走到演讲者面前急切地提问,那个男人摇摇头笑着说,不,我不会给你们册子或任何文档资料,我需要你们动用聪明的头脑去记住,去思考。</p>
<p>杨文里看着人群自动分成一个个小团体,房间里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响,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没走几步,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p>
<p>杨文里,好巧啊,你也过来听讲座?</p>
<p>他转身看到了洁西卡,笑着说,不算专门过来的。</p>
<p>那是?</p>
<p>我来这里看画展。</p>
<p>洁西卡光滑的额头微微起了褶皱,欲言又止,她拉着杨文里的胳膊肘往外走,出了展馆大门,绕到建筑背后的一个自助售货机前,她问,咖啡?</p>
<p>我不用了,谢谢!杨说。</p>
<p>洁西卡投了币,从出货口取出一罐,她带着他来到草地上一条晒不到太阳的长椅前,两人坐了下来。她打开罐子喝了一口咖啡,若有所思地说,画展啊,那位画家有争议吗?</p>
<p>这个……我不了解。杨文里茫然地回答,他发现自己不仅对梅克林格的画不了解,对画家本人也不了解。然后问洁西卡,为什么这么说?</p>
<p>这个地方嘛,可以说有些传统了,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网上搜索一下那位画家,通常来这里开画展的人,大多都是在国内不见经传,但是在外面有着超高的知名度或者得奖无数的。</p>
<p>他想起来了,之前在安妮家聚会的时候,梅克林格提到了画展的场地不容易找到,在这里顺利举办,对亏了奥斯卡的帮忙。他说,我回去写报道的时候是需要搜索一下。</p>
<p>哈哈,这么说,达斯提又把周末的工作扔给你了。</p>
<p>这倒不是,今天这位画家跟我有过一面之缘,我过来捧场,顺便写篇报道。</p>
<p>杨,你别太宠达斯提了。</p>
<p>啊,我们不是……</p>
<p>洁西卡打断了他的慌忙解释,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你俩不是,你不觉得,你也太宠那个学弟了吗?每次听他喊你“学长”,那种撒娇的语气,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p>
<p>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什么。</p>
<p>洁西卡喝完咖啡,起身把空瓶子扔到自助售货机旁的垃圾桶后,又坐下来说,你是第一次来听这个讲座吧。</p>
<p>嗯,不过,我进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结束了,这是关于什么的讲座?</p>
<p>时事,你懂的,就是那种我们的新闻报道很短,网上也很少有地方可以讨论,最终不了了之的那种事件。</p>
<p>杨文里理解地点点头,问,那个人是谁?</p>
<p>安德烈·霍克,我关注他有一阵了,他每周都会开办讲座,不过地点不同,暑假期间一直在这里。杨,你应该多来参加这种活动,我们同好会以后组织活动,你可以从中学习到经验。洁西卡说话时脸上熠熠生辉,丝毫不逊色于她在舞台上表演时的热情。</p>
<p>报社里的工作挺忙的。杨犹豫地说,他最近看书的时候都变少了,明明学习是件挺正常的事情,不知何故,他觉得要是说出来,会显得有些虚伪。</p>
<p>你也不要忽略这些事情哦。</p>
<p>人的精力有限嘛。</p>
<p>对了,安德烈今天提到了艾尔法西尔的近况,你有听到风声吗?</p>
<p>杨文里点点头,自从上次达斯提说过的那一点点消息后,就再没有更多消息了,他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现在情况严重吗?</p>
<p>洁西卡严肃地点头,嗯,这样吧,我回去后把今天讲座的内容整理一下,晚上给你发邮件吧。</p>
<p>好的,麻烦你了。</p>
<p>跟洁西卡道别后,杨文里又一次走进刚才举办讲座的建筑里,他准备去一下洗手间就离开艺术园。此时,他脑子里满是那稍显尖利的音调,尽管他进去的时候讲座已接近尾声,他只听到安德烈不多的几句话,但那热诚的声音,精心组织的语言,萦绕在脑中不散。</p>
<p>杨文里推开洗手间的门走进去,心不在焉地差点跟一个人迎面撞上,他赶紧停下来。站在面前的人是奥斯卡,杨文里抬头,看到对方眼睛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好像僵住了。</p>
<p>奥斯卡低头对视着他的眼睛,眉头微微皱起,不过旋即换上了微笑,说,我刚才好像在画展里见过你。</p>
<p>是的。杨文里清了清喉咙,奥斯卡的声音低沉悦耳,杨接着说,我刚才去看了画展。</p>
<p>你是专程来画展,顺便听讲座呢,还是相反呢?</p>
<p>嗯,算是吧。杨含糊地说。</p>
<p>奥斯卡轻笑一声,绕开杨文里走出去了。</p>
<p>杨走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掬起清凉的水洗了把脸,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懊悔刚才自己</p>
<p>失礼的举动,令杨文里惊讶地迈不开脚挪不开眼的是奥斯卡的眼睛,那人的两只眼睛竟然一只蓝色,一只黑色。</p>
<p>晚上,杨文里洗完澡,坐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收邮件,有两封新邮件,一封是洁西卡发来的,一封是莱因哈特。他犹豫了一下,先点开了莱因哈特的邮件,“早上的画展你是不是很早就走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呢?”</p>
<p>他关掉这封邮件,点开了洁西卡的邮件。内容很长,杨读了几段就由衷地赞叹洁西卡强大的记忆力和精准的表达,通过她的文字叙述,他仿佛听见了安德烈演讲的声音。安德烈对于每个事件的切入点都非常普通,紧接着谈到事件对于大家生活可能牵涉的影响,随后再自然而然揭露出关注这些事件的重要意义。接连几个案例看下来,杨感觉到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但他一时又想不清楚,每一次当他感觉接近了真相的边缘,结果又滑了过去。</p>
<p>他听见新邮件提醒的滴滴声,点开,又是莱因哈特发来的,“你在忙吗?今晚想不想来我家?”他依然没有回复,关掉了邮件。</p>
<p>杨文里回忆着听讲座的那些人们,他们自豪的点头,兴奋急切的交谈,他想起,安德烈最后这样说,希望到场的诸位保持理智与独立的思考。然而,此时他读着洁西卡的记录,发现安德烈对事件的讲述有一套自己的模板,每一个事例都是按照这个模板来的,让听众不由自主地接受了他的观点。演讲者在讲述的内容里充满自信,不过杨此刻回忆,感觉那人声音里的自信不像是自然流露,或许演讲者自己从没有发现过。</p>
<p>他又想起在洗手间里,奥斯卡对他说话时,音调有些傲慢,只不过当时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杨文里摇摇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开始分散了,他忍不住点开莱因哈特的邮件,看了看每一封邮件发送的时间,回复,“你的伴侣不在家吗?”</p>
<p>他再次回到洁西卡的邮件继续读着,果然写了艾尔法西尔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那里已经举行了多次游行不说,甚至出现了流血事件。他叹息一声,自己虽然在书中读过不少类似的情形,却对于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了解甚少,他根本没有参加过,甚至没有近距离看过那些运动。</p>
<p>然而,在他看来,洁西卡,还有听讲座的那些人,他们激情澎湃,甚至跃跃欲试,就好像准备随时投身于那种激烈的运动,甚至冲突当中。他们仿佛不在乎受伤,流血,被捕。而他,如今只是等待着新闻。</p>
<p>滴滴。杨点开莱因哈特发来的新邮件,“他去艾尔法西尔出差了。”</p>
<p>杨文里思索着眼下正在艾尔法西尔斗争着的人们,他羡慕那些人吗?理解他们的理想吗?就如同讲座的大厅内,听众们的情绪被安德烈的演讲点燃,渴望冒险的情绪风暴在高高的天花板之下聚集盘旋。</p>
<p>他输入了回复,“等我过去。”</p>
<p>杨文里收拾了东西出门,来到街道上,夏季的夜晚,凉爽宁静,他觉得,艺术区那间不大的房间里聚集盘旋的能量浪潮,仿佛永远都席卷不到这个城市里其它的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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