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杨】余音

作者:一支药 *算是当初构思艾尔法西尔的英雄时的一个原型(?)设想,比起CP可能更偏亲情向

他是在整理信息记录的时候偶然间翻出来那条电话留言的。

TV电话的记录文件点开来便是一个小小的立体投影,微缩版的杨抬手骚着头盘腿坐在里边,像坐在八音盒里的小人儿。卡介伦瞥了一眼文件的时间,七九六年的十二月,那个时候杨刚刚前往伊谢尔伦赴任要塞司令官。

“这边一切进展还算顺利,只是事务上实在是一团糟。没有学长真是不行,我想要你来伊谢尔伦。”投影的杨说着苦恼地耷拉下眉毛伸手挠头,“军部当然不会轻易同意,我打算再去拜托比克古提督,一定要不择手段——咳,我是说,尽可能努力把你给调过来。”

卡介伦饶有兴致地听他说,就好像是头一回听一样。在他的印象里,杨想找他帮忙的时候都不怎么坦率,如果不是有留言记录,他都快要忘了杨还有过这么直白的时候。大抵是那会儿同盟正处于亚姆立札会战大败后的一片混乱,所有人都焦头烂额,杨被接手要塞的一堆烂事儿淹没,只能老老实实挥旗子投降。等到后来卡介伦到了伊谢尔伦,那些事儿自然就都被推给他了。

他那天把这条信息回放了几遍之后,给它单独划了个分区做上标记,以免以后被不小心删掉。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有点想笑自己,这种行为有那么些犯傻的幼稚。





回到海尼森定居两年后,尤里安和卡琳结婚了。婚礼更像是前十三舰队的小型聚会,波布兰甚至从费沙飞了过来。卡介伦身处这样难得的欢聚场合却感到很有些不自在,也许是认识到自己的年长与格格不入。比起受人敬重的“杨夫人”这个身份,菲列特利加更像是尤里安他们的姐姐,而奥尔丹丝是不会老去的白魔女,所以在场的只有他一个人是真正的长辈。他成为了新郎的养父与新娘的老爸的替代,成为了“父亲”这个词的具象。

尤里安走过来郑重其事地给他敬酒,满心感佩地说:“虽然提督不在了,但往后我会代他常来看望您的。”

卡介伦咂嘴回味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就仿佛他是个德高望重且半身不遂的大家族族长。他暗自思忖某两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听到这话一定是要捂嘴偷笑的。他们两个人倒是脚底抹油一前一后跑得干脆利索,把什么都甩手给他来管,可眼前这一场喜宴又关他什么事儿呢?这又不是他自己女儿的婚礼。

但他还是很高兴。

他晚上回到家里,翻找出两只酒杯倒满琥珀色,又把电话留言给调了出来。小小的投影盘着腿坐在桌上,跟旁边的玻璃杯子几乎一般大小,他就摇晃着酒杯跟杨炫耀说你看,你再不乐意也管不着了,尤里安他还是要孝敬我的。

杨就只能骚着脑袋苦闷地笑。出于“现在无论怎样捉弄杨他都无法反击”的恶意,他这晚让杨反复循环说了三百遍的“没有学长真是不行,我想要你来伊谢尔伦。”



他身体衰败得比统计学上的平均速度要快。早年的积劳终于山崩反噬,不到五十岁就已经落下一身的毛病。但他还是嗜酒,甚至比年轻时候更厉害。奥尔丹丝时常数落他,说道如今亚典波罗和尤里安也都没空经常过来,他一个人有什么好喝的?她往往说上几句也就不说了,摇着头去擦拭他那些白兰地瓶子。他有次看见商店里在促销红茶,就心血来潮买回来煮了加到白兰地里。那天后来奥尔丹丝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他在里面破口大骂:“这到底是什么垃圾?那家伙是不是味觉失灵?”

奥尔丹丝就倚在门边一直一直笑。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却也不很在意。虽然他奉行“全家平安”的信条,但似乎也并不想要活得多么长久。兴许是从800年以后他就再也理不对时间的顺序:杨把他列好的公式全都打乱了,一个数字错了,就什么都错了,怎么都算不正确。

说到底身子不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本来也不是靠体力打拼来过活,只要他的头脑还是好的,能活着看到两个女儿平安长大,也就够了。

可是头脑似乎也不那么好了。过去他掌管伊谢尔伦各项事宜,五百万人口的都市,管理起来得心应手毫不费力。而现在他总被一些琐碎的日常小事绊住手脚。有天家中的自主供能系统出了问题,他眯着眼睛研究了半天也搞不明白那些智能界面——东西越做越智能,他却越来越不会用,这肯定不对头。

他给维修打去电话,那边远程指导他捣鼓了半天也还是没效果,便说他们会派人上门来。可他上了年纪就变得格外固执,不想等人来家里。他搞了那么多年的事务管理,他觉得真正优良的系统就应该是最简单便利的,什么人都能操作才对。

“你们就应该能跟我说明白,”他火气上来没了耐性,“这只是个小问题——!”

对面不客气地挂断了通讯。

他僵立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打翻了电话旁边的花瓶,半瓶水全部浇到电话机上。他是同盟军队的将官!他的同僚部下们流血牺牲的时候,这些小孩子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转头又气自己变得这样没用,记忆衰退、脾气糟糕,还习惯要拿往日里的身份来命令人。接着他猛然惊醒,扑上去用力撬开电话后面的盖子。“不不不,”他听见自己惶急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绝望像突如其来的黑夜扑压下来。

他要把杨给弄丢了。

他把存储卡抢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擦去上面淅沥的水渍。小小的卡片安静无辜地躺在他的掌心,他合拢起手掌,俯下身把额头贴到手背上去。

所幸后来他提心吊胆地去做检验时,那条留言记录还在。他听见杨如同往常那样开口说话,挠着后脑苦恼地说着“没有学长真是不行。”

可是我也已经不行了。

“我想要你来伊谢尔伦。”

我这个样子怎么帮得了你?

然后他又恍惚地想起来,杨已经用不着他再操心了。他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把杨弄丢了。

浸水事件后,电话留言虽然还储存着,但它的损耗明显加快了。卡介伦觉得它是在跟自己同步老化。那个小小的杨的影像时常频闪着出现马赛克,语音不再连贯,只能断断续续地蹦出“比克古”“不择手段”之类的词儿,声画也不同步。他再到后来就只会说一句完整的话:“我想要你来伊谢尔伦”。

简直就像是老年痴呆了一样。卡介伦这样想着,自言自语地对它嘟哝:“你要是还在这儿,那也该年纪不小了。你老了的话会不会老年痴呆?啊,对你来说这应该也没什么差别。”

投影卡顿着不依不饶地驳斥他,“学长”、“一团糟”。



他靠坐在露台的躺椅上。午后的阳光融金灿烂,暖烘烘的叫人感到倦意。他觉得心情很是舒畅,前些日子时常窒闷的胸口似乎也轻松了许多。他难得兴致这么好,便把电话留言翻找了出来,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重放它了。

信息的投影已经磨损到几乎被雪花噪点覆盖,声音也微弱得听不清。但卡介伦还是让它运转起来,八音盒里的小人就又开始磕磕绊绊地说话了。他闭上眼睛,金红的夕阳,满天的星星,舰船穿过浩瀚的星云。所有远去了的东西都会回来,所有失去的时光都会再临。在他周围人来人往星河聚散,再之后所有的一切都退潮而去,整个世间只残存着最后一点声音,它温柔得像是整片天空全部的云彩,温柔得像初春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卡介伦在朦胧中觉得有人正在向他走近,他走到自己的面前站定了,弯腰俯身将轻柔的触碰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就像是要来接他回家一样,很轻很轻地伏在他耳边悄声说:

“我想要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