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ll In Love After Marriage(先婚后爱)26

【作者:甜菊苷|先杨|ABO】R18注意。现代paro/双向暗恋,风流倜傥A&信息素不敏感的性冷淡O,设定neta《恋爱禁止的世界》,世界观少量借鉴,大部分私设。

关系公开带来的便利之一,是先寇布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等杨威利下班。打卡时间后不必窝在工位里假装有事可做,能悠闲自在又理直气壮地跟还未离开的同事插科打诨。“你这样会影响真正要加班的人。”出于身为上司的责任心,杨威利曾这么提醒过他一次,哪知却为自己招来麻烦,从此Alpha都会在下班时间准时钻进他的办公室里,一直赖到他做完工作为止。

起初杨威利并不适应。这个Alpha就像个天生散发着绝对存在感的发光体,哪怕只是坐在他的沙发上不出声地玩手机,也会让他忍不住频频分心。但马克杯里总是适时续满的红茶实在体贴入微,男人身上淡淡的白兰地芬芳对舒缓神经也有助益,令他不知不觉就依赖上这份被强行馈赠的陪伴,回过神时才发现需要戒掉的习惯又多了一个,实在很没出息。

倘若晚上加班超过七点,通常他们会选择在外面解决晚餐。毕竟等到折腾回家后再准备料理总要耗上一个小时,难免有些对不住正在被饥饿折磨的胃。“您决定好去哪里吃饭了吗?”先寇布这样问时,他们正从课长室里出来,公共办公区中仍有未离开的职员,都礼貌地点头目送他们离开。“还没想好……我现在很饿,什么都想吃。”杨威利低声答话,不欲在办公室中显得太过高调,可Alpha偏偏不如他所愿,轻快地笑了起来:

“那么就由在下决定去哪里吃晚餐吧,有家店我一直想带您去。”先寇布的音量虽未抬高,但也丝毫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就当是下班之后的约会,怎么样?”

几道八卦或艳羡目光倏然聚焦于杨威利的身上,使他感觉如芒在背,也只能故作平静地点头说好。他们应该没必要在办公室里演到这种程度,除了满足Alpha不知来由的恶趣味,杨威利实在找不出其他必须公开表露恩爱的缘由。

走进电梯后身边终于没有外人打扰,Omega盯着液晶显示屏里逐渐减少的红色数字发呆半天,觉得还是应该跟伴侣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先寇布,你觉不觉得我们……”太高调了?他想这么问,一抬头却对上先寇布兴致盎然又不掩期待的眼神,顿时被哽住喉咙。“觉得什么?”Alpha弯起嘴角问他,而杨威利只是摇摇头,生硬地岔开话头:“没什么,我就是不想去太远的地方吃饭。我已经快饿死了。”

他们只剩下最后的不到四个月,与其现在就担忧分手后面临的状况,还不如放下顾虑及时行乐。婚事猝然暴露之后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难捱,原本四散的流言已经接近消弭,大概是因为他们冷处理的策略起了效果。如今杨威利逐渐开始想通,与心仪之人拥有一段坦荡而被祝福的婚姻感觉实在太过幸福,即使明知是租借来的,也要在时限内尽情享受。

他们的办公楼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街区,与熙来攘往的商圈中心毗邻,步行到先寇布选好的餐厅只需要十分钟。开在商业街内的法式餐厅人气颇高,因为清新典雅的室内装潢深受都市情侣们喜爱,每到晚餐时分便座无虚席。“我们有预约。”杨威利听见先寇布跟侍者这么说时才反应过来,他的Alpha根本就对今晚的约会早有预谋。

“要是我已经想好了今晚吃什么,你打算怎么办?”杨威利将餐巾垫在腿上,笑着发出一声叹息:“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要是您已经想好了,那我会用更直白的方式邀请,反正您不会忍心让我扫兴的。”先寇布扬起下颌,露出一个自信到接近自负、同时又迷人到惹人恼火的笑容:“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没有好好约过会呢。”

“周末去图书馆的那几次就不能算约会吗?”杨威利反问,故作刁难的口气像是有意考验这个Alpha的真诚。“那种当然也算。”先寇布眉目舒展,在柔和的笑意中对答如流:“但除了家庭感之外,仪式感也很重要。我认为我们有必要补完一些之前被跳过的步骤。”

黑发Omega闻言垂眸一笑,假装被舞台上悠扬婉转的四重奏吸引注意,不再继续深入地讨论这个问题。他想自己大概是会错了意,Alpha的话听上去就像在说他们应该在结婚之前先谈一场恋爱,而他们现在所做的,正是在把那个被遗失的段落补全。

晚餐的菜式虽然算不上别具一格,但足够精致,味道也称得上惊喜。他们开了一瓶白兰地,悠然闲适的小酌佐以不着边际的闲聊,确实有助于驱散工作日中积攒的疲惫。杨威利微醺的目光悄然抬起,借着头顶散发着柔和暖光的吊灯打量他伴侣的脸,周遭被人工塑造出的浪漫氛围实在太过危险,令Alpha峻挺深邃的眉目与微弯的唇弓都在他眼中带上了深情的错觉。这大约就是过去与先寇布约会的女伴们感受过的视角,杨威利咬着杯沿无声叹息,感慨这张脸实在太容易让人见色起意。而那双多情的眼睛,又实在惹人不自量力地想要独占。

“其实我一直认为,所谓的‘DNA匹配’只是一种托辞。”先寇布单手撑腮,用着半开玩笑的语气顺口同Omega胡扯:“没准人们的对象都是靠着随机摇号来分配的。”

“这怎么可能?”杨威利佯作诧异地扬起眉梢,明知Alpha只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煞有介事地认真反驳:“我听说政府家庭访问得出的婚后生活满意率足有八成呢,这可不像是随机的结果。”

“那只是刚踏入婚姻的新鲜感作祟罢了,而且除了Beta们,谁能确定自己不是受了信息素的影响呢。”先寇布用略显嘲弄的口吻说着,轻轻摊开双手:“您知道吗,实际上每年能够挺过试婚期的伴侣不超过23%,这其中还没排除掉自愿履行义务的人数呢。”

“……那确实挺讽刺的。”杨威利附和着,身为剩下那77%的一员,他实在不知该对这个话题作何感想,目光落在已经只剩残汁的餐碟里一阵飘忽,努力让自己的回应听上去足够客观:“即使对象的分配不是随机的,这种结果恐怕也无法改变。哪怕信息素会互相吸引,但如果个性不合或是无法对彼此产生感情,也没办法啊。”

他口吻中显出一种事不关己的洒脱,假装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中所说的情况与他们两个何其相似。就像无论他们从前共度的那些夜晚有多甜蜜而火热,最终都会成为一场不留痕迹的旖梦。

“您说得对。”先寇布赞同地点点头,但若是Omega肯在这时鼓起勇气抬起眼睛,便能发觉这个Alpha的嘴角漫上了胜券在握的笑容:“不过我们之间倒是没有这种问题,不是吗?”

“而且,”他顿了顿,又郑重道:“我也不是因为信息素才对您感兴趣。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您是个Omega。”

之后是一段沉默。杨威利在过于明显的怔忪后突然拿起杯子,把里面剩余的一点酒匆匆喝光,以此掩饰自己那段狼狈的失语。他被Alpha突如其来的坦白打得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分析对方所指的“没有问题”是指哪个方面。这男人从来都只因为气氛恰好便能轻易说出引人误解的情话,而他在婚姻最初刻意高筑的理性围墙已经快被瓦解殆尽,越来越容易自作多情地把客套听成真心。

“先寇布,”良久,杨威利轻声开口,用惊人的冷静把试探伪装成一句轻描淡写的调笑:“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会被家庭感或者婚姻关系打动的类型呢。”

黑发Omega完美地维持着方寸不乱的表象,若不是先寇布闻得到那股带着怯意的甜味,定然会像从前一样把对方的反应当成委婉的抗拒,圆滑地放任这对话成为玩笑。

“这种事是要分对象的。”这次Alpha没有摆出笑容,只是用认真的目光牢牢锁住杨威利的双眸:“……我曾经也以为自己不是。”

有侍者凑到桌边来为他们撤下餐盘,先寇布重新微笑起来点头致谢,然后告知对方他们准备买单。余光里的杨威利正坐在那儿盯着桌角发呆,放空的表情像是为一团混乱的大脑临时构建的保护壳。“您喜欢这家餐厅吗?”先寇布突然问,口吻轻松到像在暗示Omega的烦恼只是庸人自扰。杨威利回过神来,迟钝地弯起眼睛说了声“我很喜欢”,话题被顺其自然地岔到别处,终于令黑发男人紧绷的呼吸平缓了一点。

距离先寇布预设好的表白时机还有段日子,更有不少的步骤需要准备,提前来物色餐厅也算是其中一环。他无意在那之前就把杨威利逼得太紧,只是想潜移默化地让这个Omega相信,他们之间或许可以拥有另一种可能。 晚餐后沿着步行街往住所的方向并肩散步,先寇布临时起意想要添置一条领带,不由分说扯着伴侣踏入街边的店里。杨威利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Alpha推到陈列领带的货架前。“机会难得,您来帮我挑选怎么样?”先寇布这么提议,接着又含笑补充道:“无论您选了什么样的领带,我都会系着它上班的。”

这一路上杨威利始终心不在焉,自从听了先寇布在餐厅里模棱两可的话后便控制不住地走神,站在整墙款式繁多的领带前时露出迷路般恍惚的表情。他被要求给伴侣挑选领带,便只能先收起纷杂心绪,拿起一条条样品比在先寇布的胸口细细考量。

较为华丽的风格或许更配那张俊朗出挑的脸,可惜不怎么适合职场,没法时常在公司里见Alpha系上。朴素一些的配色可能更为妥帖,但又实在太过普通,混在衣柜里迟早要被忘记是由谁挑选,没办法留下念想。他这般胡思乱想,觉得哪一条都不够完美,蹙着眉心叹起气来。先寇布看着他苦闷的表情失笑,忽然凑到杨威利耳边来,小声嘀咕:

“别当成是在挑选纪念品,杨。”Alpha将温柔的呼吸洒进黑发Omega的耳廓:“它只不过是一件普通的装饰品而已。”

心思就这么被人戳穿,有一瞬间杨威利甚至怀疑,这个男人其实一直都把自己未曾言明的纠结看在眼里,只是为了维护彼此的体面才装聋作哑。但那提醒确实给他带来一点宽慰,起码在他们分手之前,他都可以名正言顺地随意打扮这个Alpha。最后挑中的是一条深灰色的斜纹领带,想着适合工作的款式使用率应该会更高,先寇布欣然接受了他的选择,忍不住憋着笑小声说“您的喜好果然比较老派”。杨威利白他一眼,知道这人其实是在拐着弯地嫌他审美土气,劈手想把Alpha手里的领带夺来换成更浮夸的款式,却被先寇布抢先一步拿去结完了账。

“这不是挺好的吗?”先寇布得意洋洋地提着包好的领带盒在他眼前晃晃:“这领带一看就不是我的品味,谁看了都能猜到,绝对是您替我挑的。”

那怎么听都不是一句像样的夸奖,对杨威利而言却有十足的诱惑力,即使仍然感到些许冒犯,也还是从不满中秘密地滋生出一点欣喜。

夏夜的街道上吹拂着难得凉爽的风,灯火通明的商业街直至商铺陆续关闭也热闹如昔,恋人们牵着手谈笑漫步,正如杨威利与先寇布现在一样。“如果不是明天还要上班,我们待会儿应该去酒吧开始下一轮的。”先寇布说。他的臂弯里搭着脱下的西装外套,空余的手牵着杨威利的,彼此相贴的掌纹里出了汗,但没有人在乎。“据我所知,把主要的安排定在后半夜,对你来说很正常。”杨威利半真半假地笑他:“是家庭生活让你体会到睡满八个小时的好处了吗?”

“把日程排得过于紧凑,主要是为了在短时间内完成尽可能多的目标,为此偶尔要牺牲睡眠。”先寇布却没笑,难得一本正经地答话:“我们之间不必那样。毕竟,来日方长不是吗?”

令人不敢奢求的四个字不适合被这般轻率地说出口,杨威利没有接话,错目望向商业街尽头被施工线围起的喷水池。快要竣工的景观设施似乎已经只差被注入清水,矗立在水池中间的雕塑被帆布包裹严实,只看得出一个棱角鲜明的轮廓,实在分辨不出主题。

“您很好奇那是什么吗?”先寇布注意到他的分心,顺着杨威利的目光看向那个喷水池:“看起来马上就要被投入使用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来看看如何?”

“……好。”杨威利点点头,接着意识到这是一个再次约会的邀请,不由得懊丧又期待地咬住嘴唇。那一定会让他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变得更加动摇,他得以预见,却怎么也无法抗拒。

就像他同样无法抗拒地幻想起,他和这个Alpha之间确实存在着“来日方长”。

之后的接连几天,先寇布如约系着伴侣挑选的领带上班。低调的花色实则并不引人注目,但杨威利因Alpha的话做贼心虚,总担心那条领带真的招来旁人的调侃。然而将近一周过去,黑发上司终于意识到一直用目光追着那条领带的人只有自己。而先寇布绝不会让他知道,课长先生对伴侣过于专注的视线早已引起议论,同事们对此的评价是,新婚热恋期的伴侣果然很讨人嫌。

愈发炎热的夏季惹得贸易课的职员们心性躁动,白天窝在办公室里有多无趣,就有多希望下班之后拥有点减压的余兴节目。职员们筹划着去之前聚会的酒吧组个单身局,邀请的名单却越来越无所限制,最后连已婚人士都已纳入,趁午休时派亚典波罗去问杨威利和先寇布是否愿意参与。

“抱歉,今天不行。”杨威利伏在桌上叹息:“我今晚得加班,就算做完工作再去,恐怕也赶不上。”

“那先寇布是不是也不会去了?”亚典波罗惋惜道,已经默认了他们两个肯定会一起行动:“我看他还挺期待的样子呢。”

这话倒提醒了杨威利,自从他和先寇布结婚以来,贸易课中偶尔的聚会中两人总是一起出现,或者一起缺席。“没关系,你告诉他不必陪我加班。”杨威利耸耸肩:“要是我提早做完了事情,也会去蹭一杯酒喝的。”

黑发的Omega并非没有私心,近来先寇布对他的态度愈发亲昵到让人惶恐,他也是时候给自己制造一点独处的空间,冷静地思考今后是否应该改辕易辙,再想办法争取一下这段婚姻存续的可能。他不是不肯信任这个Alpha,只是不敢相信自己拥有那种幸运。况且先寇布总爱在勾起他的期待后转移话题,次数频繁到让人唯恐这只是一场捉弄。

临下班时先寇布来办公室里找他。“我真的不用留下陪你吗?”Alpha问。杨威利手上正忙着给自己冲泡红茶,闻言笑着摇摇头:“真的不用。我可没有那么粘人。”

“但是我有。”先寇布的脸孔凑过来,双唇在他的嘴角一触即离:“忙完了打电话给我,我回来接你。”

杨威利尚在愣神,Alpha已经退出了他的办公室,门外的喧嚣声逐渐远去,归于一片寂静。回过神时发现刚才失手往杯子里多丢了两颗方糖,好好的红茶甜得腻人,但还是皱着眉毛喝下去。他太久没有自己做过这样的事,先寇布才离开两分钟,他就已经想念起对方的手艺。

第一次分心是在工作许久后端起杯子时,才发现里面轻飘飘的见了底。下意识望向沙发的视线没捕捉到熟悉的人影,才想起今晚留下的只有自己。而后杨威利一直心不在焉,本想花时间考虑一下未来的走向,却始终没什么头绪。那本就不是可以确切推算或精准布局的事,否则他也不至于为此烦恼了八个月有余。

他心底烦闷,索性暂时放下不太要紧的工作,收拾东西准备出去透气。如果现在赶去聚会,大概只会迟到两个小时,年轻人们通常都疯到凌晨,他还来得及去凑个兴。但杨威利眼下忽然全无兴致,只想回家休息,等待电梯时掏出手机准备知会他的伴侣一声,才刚滑开屏幕,就听见背后传来卡介伦的声音。

“先寇布没陪你加班吗,杨?”

杨威利回过头,看见卡介伦正从财务课的方向走来,满脸疲惫的表情显然也刚结束繁重的工作。“没有,我让他替我去参加贸易课的聚会。”杨威利说着,跟卡介伦一起踏入电梯:“每个季末都闲不下来,您也辛苦了。”

“习惯了。”卡介伦晃着头,抬手揉搓着僵硬的颈侧:“说起来,前一阵子你和先寇布的事搞得沸沸扬扬,我还没来得及关心几句呢。你们还好吗?”

“还好吧,大概。”杨威利挠挠头,耷着眉毛无奈地笑起来:“不,应该说是太好了,反而让人没什么实感。”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是你太悲观了。”卡介伦随口道。后辈们的婚事是如何泄露的他也略有耳闻,本以为没过几天就会听到杨威利诉苦,没想到那两人就这么在公司内若无其事地相处着,反而让人不知该如何报以关怀。但在他看来这没准是一件好事,既然先寇布表露出的态度足够有所担当,或许也意味着他这倒霉学弟的烦恼有机会被解决。

“你就没想过,你们以后还是有可能把婚姻持续下去的吗?”卡介伦问。

“我当然想过。”杨威利轻轻叹息:“可是,选择权又不在我手里。”

卡介伦一怔,忽而觉得这话听上去如此耳熟,思索片刻之后猛然一捶掌心:“等等,先寇布也这么说过。就是上次在你家院子里烤肉的时候。”他终于想起那话语听上去为什么如此违和,是杨威利对那个Alpha的单恋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让卡介伦先入为主地认为先寇布绝不会轻易动心,竟没听出当时那男人的话语里亦带着不舍:“抱歉,之前一直忘了告诉你……那次是我说漏了嘴,让先寇布知道我已经对你们试婚的事情知情了。”

黑发Omega倏然瞠大眼睛,漆黑的瞳仁中流泻出颤抖的惊讶。卡介伦单手扶额,愧疚地想着让这两人蹉跎到现在没准也有自己的责任,必须得有所补偿:“我觉得你们之间恐怕有点误会……他说选择权不在他手里,会不会是因为他以为,是你不想继续这段关系?”

电梯停在一楼,金属门徐徐敞开,露出暂不知终点的路。杨威利怔忪良久,倏然如梦初醒地跑向公司大门,脚下迈出两步又停顿,转头看向表情无措的卡介伦。

“要是事情成了,我一定请您喝酒!”他大声说,然后再也不曾犹豫,身影闯进街上缤纷明亮的灯火,头也不回地跑向他伴侣所在的地方。

从公司至酒吧的路程不算太远,即使体力废柴如杨威利,也能凭借想要见到情人的强烈愿望强撑着一口气跑完。他一头闯进酒吧大门,看见大厅中央宽阔的卡座中正是他酒意正酣的部下们,跌跌撞撞冲过去却并没找到想见的人,一时茫然地站在人群外愣神。

其他人注意到他时皆是一怔,坐在卡座入口处的亚典波罗站起身来给他让位,被杨威利摆手拒绝了。“先寇布呢?”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视线仍不死心地在酒吧中搜寻。“他没来。说果然还是想陪您加班,就自己回去了啊?”亚典波罗诧异道:“您一直没见到他吗?”

这不可能。杨威利捏紧手机,努力尝试着让自己和呼吸一样混乱的大脑恢复冷静。他在公司里逗留了那么久,如果先寇布来找过他,两人必然早已见面。这个Alpha同时对他和同事们说谎,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

“我去找他。”杨威利简短道,转头跑出酒吧。他不打算再给彼此之间留下任何存在误解的机会,也并不胡乱猜测先寇布的去向,只要出去给Alpha打个电话,一切答案都会明朗。被抛在原地的下属们满头雾水,面面相觑地讨论着要不要也帮忙去找。“管他们做什么。”最后是波布兰打消了他们无谓的担忧,端起酒杯咧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唉,看课长今天的样子,没准周一会有大新闻呢。”

电话拨通的电子音响了两声就被接起,Alpha温柔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您已经结束工作了吗?我现在回去接……”“你没有去参加聚会。”杨威利打断他:“华尔特,我现在就要见你。”

电话那端是一小段沉默,让杨威利听清背景音中经电波过滤失真的钢琴曲,以及一些像是身处商店中的模糊人声。“我们十分钟后见。”这聪明的Alpha只消片刻就捋清楚前因后果,甚至推测出Omega现在身在何处,不由得轻声叹息:“我想想……离酒吧最近的地方应该是商业街的那个喷泉,我们就在那里碰面。但我这里稍微远一点,你可能得等我几分钟。”

一路奔跑的疲惫后知后觉涌上双腿,杨威利挂掉电话,拖着梦游般的步伐慢吞吞往约定的地点挪动。他准备跟先寇布说清楚一切,却不知道具体该从何处开口,胸中惴惴的不安已经令心脏紧缩到麻木。不久前还被严实封锁的喷水池已经投入使用,杨威利四下环顾后没能寻到先寇布的身影,便随意地坐在水池边等候。周围的行人络绎不绝,也有人驻足给水池中心刚落成的雕像拍照,年轻的小提琴手在几步外摊开琴盒卖艺,正拉奏柔美抒情的《圣母颂》。这里比几天前的那个晚上还要热闹,杨威利沉默地身处其中,却全无欣赏人间烟火的雅兴。他只想赶紧见到先寇布,无论今晚摊牌的结局如何,都好过继续这样难熬的僵持。

十分钟之后先寇布终于姗姗来迟。他从商业街的另一端狂奔而来,刚在Omega面前停步就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他们都没想到合适的开场白,只能无言地看着对方干瞪眼,先寇布喘匀了气站直身体,视线越过杨威利的头顶向上方看去,突然笑了出来。

“啊,”他发出一声轻快的感慨:“是爱罗斯啊。”

杨威利回过头,这才发觉身后高高耸立的是爱神男孩的雕像,那晚曾被他以为是庞大棱角的部分其实是丘比特的箭尖与翅膀。他们站在爱神的羽翼下凝视彼此,杨威利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亲手拨动他们之间命运的指针。

“先寇布,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他盯着先寇布的眼睛,用上自己最审慎又认真的表情问:“为什么你一直那么执着于让我们看起来感情很好?”

先寇布怔了怔,没想到杨威利会先问起这个。他本在来时编造了好几个关于今晚去向的说辞,打好的腹稿却没能用上。“那是我的私心,是我希望我们能够看上去感情很好。”他敏锐地意识到这问题绝不是Omega的一时兴起,只能用上最诚挚的眼神坦诚相待,无论杨威利肯相信多少,他都必须百分之百地诚实。

“老实说,在我们匹配之前,我从未把自己当成过最适合你的对象。即使到了现在,我对这件事也仍然没什么信心。”领口似乎有些发紧,可能是因为颈侧的脉搏已经狂跳到将近脱缰。热度涌上脑际,牵扯着耳根一并发烫,不知是否会透出颜色,让他看起来像个情窦初开的男孩一样紧张。这根本不是先寇布想象中表白的时机,他却预感自己不能在此时退缩,否则他们一定会再次抱憾,就像两年前他选择离开的那个晚上。

于是他就这么说了下去:“但是,我希望能成为适合你的人,哪怕只有看起来适合也好。两年前我没有行动,是因为觉得我们之间不适合有所牵扯。但我为此而后悔了,即使只有短短一年,我想成为看起来与你登对的人,对我来说,只要这样就已经满足了。”

Alpha一鼓作气地说完,屏息观察黑发Omega的反应时察觉到背后一片凉意,是背脊处的衬衫已经给汗水浸透。他自觉这话已足够清楚明白,总该叫对方看清他的心意,无论结局是生是死,终于能一刀给他个痛快。而杨威利低着头,细碎的额发遮住眉眼让人难以看清神色,片晌之后抬起头,泛红的眼圈里竟是隐隐盛着怒气的。

“你知道自己有多傲慢吗,先寇布?”他切齿道,单薄的肩膀在夜风中紧绷到颤抖:“你有什么权利替我决定,到底什么样的人才适合我?”

那尖锐的质问如冰凉的利刃穿透Alpha的胸腔,令他的心脏几乎忘记跳动,空白的脑中印着杨威利踏步朝他逼近的残像。他第一次在这种场面上判断失准,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却先被Omega一把揪住领带。

“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先寇布。我跟你结婚从来都不是因为什么合适或不合适,也不是因为你是个说话只会拐弯抹角的混蛋。”向来脾性温软的黑发男人正处于情绪爆发的边缘,不肯再给先寇布机会辩解,心底积压已久的坦白随着失控的怒火全部畅快地宣泄出来:“对,结婚的那天我是对你说了谎,但只有一句话我没有骗你。‘是我选择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从两年前那个晚上开始我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履行什么该死的结婚义务!”

这表白顷刻间烧尽了杨威利所有的勇气与决心,他松开Alpha的领带,满是冷汗的手指脱力滑到身侧,垂头自顾自对着彻底陷入呆愣的先寇布哑声说下去:“……所以,你最好别再用模棱两可的话给我希望,先寇布。这样我还能说服自己,只有这一年就应该满足……唔!”

那是一个吻。

它尝起来冰凉而滚烫,咸涩却又充满醉人的甜蜜。杨威利反射性地捉紧先寇布背后潮湿的衬衫,就这么被Alpha揉进怀中旁若无人地热烈拥吻。空前浓郁的甜香倏然从黑发Omega的后颈处扩散开来,不断散播着轻飘飘的粉红色讯号,惹得Alpha紧箍着他腰身的臂弯抱得更紧。那是他恋爱的甜味,这世上能够闻到的,只有他一心所爱之人。

“……一年太短了,对我来说远远不够。”先寇布抬起头,拇指蹭过他伴侣湿润的眼尾,又轻轻在那里落下一个吻:“抱歉,是我搞砸了。本来想着……这次无论如何要由我先开口的。”

杨威利眨眨眼,困惑地看着他的伴侣向后退开,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个他偶尔会偷偷拿出来放在手中摩挲的灯芯绒盒子正被先寇布握在手里,朝着他徐徐打开。

“我没有买新的戒指,因为不打算重新向你求婚。对我来说,这对戒指上的日期已经是完美的结婚纪念日,过去的八个多月我们确切地属于彼此,第一次的宣誓也已经足够正式。”先寇布注视着杨威利惊颤的睫毛,把那对被加工过的戒指拿到他伴侣的眼前。朴素的银色戒指被重新打磨了表面,由珠宝工匠在外缘处焊接了精致的六爪底托,两颗崭新的钻石栖身其上,在深色绒布上折射出绚丽的彩光。

杨威利突然想起他给先寇布打电话时听到的背景音,那应该是在珠宝店里,除了今天晚上靠谎言争取来的一点时间,先寇布的确也没别的机会偷偷去准备这个了。

“所以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已经恢复了往日镇定的Alpha缓声说着,看着他伴侣慌乱的眼神在心底发笑。他知道那眼神是无声的请求,倘若自己此刻单膝跪地,杨威利一定会受不了地当场晕倒。但他还是那么做了,迎着杨威利的视线诚恳而又近乎恶意地右膝着地,将那对精心准备的戒指捧到爱人的眼下,胸有成竹地弯起嘴角:

“从此抛却时限与义务的束缚,杨威利先生,你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

没有第二个选项。杨威利的身体在原地打了个晃,看上去仿佛真的差点昏过去,却侥幸保持了清醒。“我愿意。”他说,强行咽下的哭腔变成不慎泄露的浓重鼻音,点头之后又哑声重复:“我一直都愿意。”

第二次的交换戒指略带颤抖,是因彼此难以克制的欣喜显得手忙脚乱。杨威利被先寇布拉进怀中拥抱,忽而听见周围响起连片起哄的掌声,才想起他们居然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下搞了一出狗血剧,顿时把脸埋进Alpha的肩窝里。流浪艺人的小提琴演奏起门德尔松的婚礼曲,杨威利羞耻已极,忍不住抬起头对先寇布耳语:

“我不行了,华尔特。这种气氛对我来说太过了……”

“您未免脸皮太薄了。”他的话引来Alpha的一串笑声。杨威利拗起嘴角,还未来得及反驳“是你脸皮太厚”,就被人一把握住手腕拖离人群,跑向爱罗斯箭尖所指的方向,亦是他们家的方向。

轻柔的夜风吹过脸颊,杨威利眯起眼睛,视野中是先寇布回过头来看他。男人嘴唇开阖,脸上挂着如两年前一样令人目眩的笑容。

他说:

“那么,属下就带您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