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光】恶鬼缠身

若他不能作为“阿尔博特”而存在，那他就是不存在的。以太，以太充斥着世界，一切都是以太。因而单纯的以太又有什么意义？他，她，它，甚至祂，都不是。光想要的只有“阿尔博特”。

因而光必须接受阿尔博特已然不存在，并且也不会继续存在的事实。因为牺牲也是“阿尔博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算他再疯狂一点，如果真的要做，把阿尔博特重新从他灵魂里剥离出去的方法应该也不是没有。他甚至可以想办法再给他弄一具实体。不过不管怎么想，这么做的后果难免都是光又会把自己弄得破破烂烂的。先不说阿尔博特会为此发多大的火——他当然会怒不可遏。

我不能这么做，至少我不能选择这样做。光想，如果这样做了，那阿尔博特所做的一切，他百年的孤独和牺牲，都像儿戏一样了。阿尔博特你醒啦，现在世界得救了没事了所以你出来吧！有这样的吗？不说阿尔博特会不会直接一斧子招呼上来，弗雷听了都要给他两血溅醒醒脑子。

想要尊重他所做的一切和想要再见到他，居然会变成矛盾的愿望。光长出了一口气，不过说到底，自己在这儿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他其实也没那个让阿尔博特回来的本事，也还没有无影那种程度的执念。

光只是非常想念阿尔博特，仅此而已。

再说，如果真的把阿尔博特硬拽出来，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会变成什么样。光苦笑了一下，当初要不是阿尔博特向他递出了斧子，他早就支离破碎回归以太之海了。后来琳说他的灵魂原本已经龟裂了，摇摇欲坠，可阿尔博特的融入使裂痕愈合，甚至让他的灵魂更为坚韧而厚重。有点像粘合剂，光不由得因为自己的联想笑出了声，天哪，哪来这么好的粘合剂，又温柔又强大，就像是把光的灵魂紧抱在怀里，凶恶地威胁着说不准碎，给我好好走下去。

我当然会好好走下去。光闭上眼，我只有这一条路。

他已经很久不曾在这个房间里听到说话声了，不止是别人的，也包括他自己的。缺了个幽灵听众的如今，继续在这里自言自语似乎并不是个好选择。

不过极为偶尔的时候，比如在像现在一样安静的夜里，光也会开口去呼唤一个名字。不多，只一次就够了。

“——阿尔博特。”

而后再度沉寂于安宁的黑夜里。

“……别把人说成黏胶啊。”

这个声音落在耳边的瞬间，拯救了两个世界的大英雄一时间竟失去了反应能力。他的瞳孔颤抖着，几次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是幻觉吗？是他的想象吗？是仙子族编织的梦境吗？还是说是无影的又一个诡计？

“你抬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应声看去，熟悉的，久违的，发着微光的幽灵正满脸无奈地看着他。

“发什么呆？伸手。”

阿尔博特抓住光伸出的手——不是触感，是干涉。他把光的手包在掌心里，捏成拳，自己也将手握拳，与他碰了一下：“先说好，我可不是艾里迪布斯。”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依然是那种无奈的神情，“我不是一直都跟你在一起吗。”

这样说着，他的视线落到两人相碰的拳头上，笑了起来：“之前看你伸拳出去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

他没来得及说更多，因为光猛地握住他的手腕，用像要把他揉回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道抱住了他。阿尔博特看着那个深埋在自己颈侧的乱糟糟的脑袋，他都不嫌肩甲硌的吗。幽灵也就这点好，稍微想象一下就能去掉肩甲了……不过这样说的话，似乎本来也不会硌到光？阿尔博特苦笑了一下，自从在第一世界与光再次相遇之后，他总是产生还活着的错觉，甚至如今，这错觉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了。

“阿尔博特……”

英雄第二次呼唤了他。阿尔博特叹口气，在男人的后背上轻拍，顺着脊柱的线条安抚这个正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脆弱一面暴露出来的人。幽灵的叹息落在耳边，却沉甸甸地有令人平静下来的力量。现在已经很晚了，光想，所以我稍微靠一下也没事。而阿尔博特落在他背上的手掌又是那样真切，如大地一般坚实。善解人意的幽灵不知何时已经卸去了身上的甲胄，只留了贴身的软甲在身上。阿尔博特以前有这么体贴吗？光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吧，看样子你平静下来了。”

光站直身子，把人拉到窗台旁边一起坐下：“嗯，刚刚确实吓了一跳。所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你还能继续这样存在下去吗，他没问出口。

“嗯，虽然我知道的也有限，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阿尔博特这样说着，突然抬起手狠狠在光头上敲了一记。毫不设防的光猛地吃了这一下，险些从窗户栽出去。阿尔博特可一点都没留手！他发出一声怪叫，捂着生疼的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阿尔博特。

“先说结论的话，是你自己干的好事。”

“……啊？”我还有这本事？

阿尔博特又叹了口气。

时间还有的是，我慢慢说吧。

最开始将灵魂交给你之后，你确实可以认为我“不存在”了。我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作为你的一部分力量而存在——别露出那种表情，你知道我没有任何怨言。只不过在那之后，逐渐地，我似乎又恢复了一点意识，然而非常微弱，我对那段时日唯一的印象就是，时不时地，我能听到你的声音。再然后，我开始能听清你说的内容了，我听到你是在呼唤我。之后我能感受到的便越来越多，属于“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晰。我能听到你自己在脑子里嘀咕的东西，甚至偶尔的偶尔，我能通过你的双眼看到一些东西，也能看到你的回忆了。我就是这样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的。

直到今天，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有点像当初穿越世界时的感觉。我感觉自己跟你身上带着的那块橙色水晶发生了一些共鸣，听到你又在喊我，然后就发现自己站在这里了。所以我猜，多半是你无意中做了什么吧。

光从怀里掏出他不离身的那块阿谢姆水晶。自从拿到之后，他便习惯性地把它和自己的光之水晶放到一起了。

“……或许也没有那么复杂，”光说，“或许只是因为我想见你，而这块水晶里的术式回应了我的愿望，把‘最合适的星星’拽到了我眼前。不过，毕竟是古代人留下的东西，我们也弄不明白就是了。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阿尔博特。

阿尔博特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听到过多少次类似于‘想见你’这种话了？在你的意识里。说真的，你可比我想的健谈多了。”

光干笑着移开了视线。然而阿尔博特自己知道，如果他不是幽灵，现在耳朵恐怕也是滚烫的——跟光一样。

“总之……你回来了？”

“我想是的，但跟以前不太一样。现在的我完全是依附着你的。你并没有感觉自己被削弱或者被分割之类的吧？我仍是你的力量。”

“这么说的话我会觉得很抱歉，”光苦笑，“抱歉，阿尔博特。”

“在说什么呢，你并不亏欠我任何事，”阿尔博特望向窗外的星空，“不如说，现在这样可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我居然还能再次以自己的双脚，自己的双眼去感受，去见证，去冒险。我仍然能成为你的力量，而不是以你的衰弱来换取我的存在。若是那样，我会难以原谅自己。”

幽灵捧住了英雄憔悴的脸，将自己的额头抵了上去。

“我很感谢你，光。”

阿尔博特闭上了眼。他不准备去看光现在的表情。许久，光抬起手，慢慢地覆在了幽灵的手背上。

“如果想感谢我，”他哑着嗓子说，“就跟我一起去旅行吧。不光是第一世界，还有原初世界，和以后的所有。”

阿尔博特咧开嘴笑了。

“好啊，那你可做好觉悟。在你老到动不了之前我都不会放过你的，谁让你被恶鬼附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