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光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光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闻到了很香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抽抽鼻子,饥肠辘辘的人对食物的香气总是要更为敏感的。经过他身边的学生们手里捧着热腾腾的纸盒,想来盒子里那些圆滚滚的、洒了一层木鱼花和海苔粉的丸子就是香气的来源了。光看了眼他们来时的方向,他知道那家摊位,味道其实只能算一般般,章鱼的量也少得可怜,每每咬到一小块都会有种中了大奖一样的惊喜感。但毕竟是开在学校附近的摊位,单凭着便宜量足这两点就能保证不会缺客人光顾。


闻起来确实很诱人。光想了想,家里似乎有之前心血来潮买回来的食材,就是不知道保质期过没过。他掏出手机,今天星期三,阿尔博特不用去店里,于是他毫无心理负担地给自己的同居人发了条消息。


“看眼木鱼花保质期?”


对面回得很快:“没事。要做什么吗?”


“想吃章鱼烧了。”


“校门口那家不好吃。”


“我知道。你说要不要买个烤盘?”


“没必要。买了也用不到五次的。”


“……在理。”


但还是很想吃。光把手机的屏幕熄灭塞进口袋,要不去买一份?


不行。他的口味早就被养叼了,如果是学生时代的他大概还会高高兴兴地去买一份来吃……


口袋一震,同居人的消息仿佛开了读心术一样跳在了屏幕上:“大阪烧?”


……好像味道真的差不多?


大约花了三秒钟在脑子里分别过了一遍菜谱,光欣然接受了这一提案。


“我等下带章鱼和培根回去。”


阿尔博特回了个OK的表情。




光拎着食材回到家里的时候,阿尔博特已经调好了面糊,手底下按着半颗圆白菜已经切了大半。听到开门的响动他扭过头来,扬扬下巴示意自己空不出手,光就三两下蹬掉皮鞋把手里的袋子拎到厨房,又在阿尔博特的怒视下灰溜溜地回去玄关摆好鞋子换上拖鞋。


“等下你来煎?”阿尔博特把切好的圆白菜挪到一边,把案板翻了个面伸手去拿章鱼。


“都可以。等我换件衣服。”


“行,我把面糊给你弄出来。”


阿尔博特做事向来利落,光换好一身T恤短裤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搅和一大盆的面糊了,平底锅也被翻出来摆到了灶台上。阿尔博特解下围裙随手扔到光身上,拿着马克杯去冰箱里翻啤酒。


他们家里很多东西乍一看都很考究,比如摆在厨房一角的咖啡机、架子上简洁大方的马克杯和现在正围在光身上的黑色围裙,长长的带子绕过腰在身前打结,胸前还有个阿马罗的图案。这些东西基本都是阿尔博特在给店里购置东西时顺手带回来的,放在咖啡店里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但放到他们家里,跟其他那些打折时购入的餐具、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锅和电饭煲摆在一起,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也幸好这俩人都不是很在意这方面的类型,阿尔博特尽管身为咖啡店主,仅有的那点讲究也就限定在上班时间的店里,下了班店门一锁照样会跟光抱着啤酒薯片在沙发里乱糟糟窝成一团。光就更不用说了,他在外面工作时有多寡言而可靠,回了家就有多……狂放不羁。举个例子来说的话,就是他们家连个普通的玻璃杯都没有,漂亮的马克杯里常常装的是啤酒和可乐,碰起杯来都显得有些别扭。原本他们也想过要不要再买两个玻璃杯回来,但一来二去总是忘记,久而久之也就适应了,如今已经可以坦然地用“没人规定马克杯不能装酒”这种话来反驳回去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你这翻面的手艺真不错啊。”


眼见光给成型的面饼上铺好满满一层培根,锅铲配合着锅子的倾斜,手腕一抖就稳稳地翻了个面,而面饼的形状几乎没有受到影响。阿尔博特端着杯子刚想喝一口,正这样感慨的时候手腕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你要是也在那个压榨员工的黑心居酒屋打三个月的工也会这样……别自己喝,等我一会。”


阿尔博特耸耸肩,从橱柜里掏出盘子放到光手边,自己则慢悠悠地晃出厨房,把两人的杯子摆在饭桌上。


不多时,他就看到光左右手各端着一盘热腾腾的大阪烧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筷子被压在盘子和手掌的间隙里,光用脚尖抵着厨房的门,叫阿尔博特去把刚刚打开的啤酒拿过来。



“怎么用的是培根?”


阿尔博特咀嚼着嘴里的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发问。


“今天培根和五花肉片一个价。”


光尝了一口,又抓了一大把木鱼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自己做的就是这点好,料足。”


阿尔博特正埋头苦吃,他喜欢食物刚出锅时还有点烫口的温度,虽然也有人说这样对食道不好……不过他才不顾这么多!热度过高的食物滑过脆弱的食道会带来烧灼一样的痛感,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仿佛脆弱的咽喉裂开一条伤口,有火焰自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阿尔博特摸着自己的脖颈,他不害怕疼痛,虽然也算不上喜欢,但却总是对这种轻微的痛感欲罢不能。


听到光说的话,阿尔博特也只是点点头作为回应,抓过旁边的马克杯大口饮下冰凉的啤酒,发出满足的“哈”声。


“哦对,你这周六有事吗?”


光想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这周末不用跑外勤,怎么?”


阿尔博特没马上回答,而是突然拿起啤酒瓶子给他的杯子续了酒——这是有求于我,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光心里大致有了个底,气定神闲地准备听听阿尔博特究竟想委托他什么。


“店里的甜点师周六请了假,说是家里有急事。”


光回忆了一下,他记得阿尔博特店里的那位甜点师,年纪不大但手艺相当不错,家里似乎还有个孪生妹妹的样子。


“没记错的话你们店里只有他一个甜点师吧?”


“阿尔菲诺,”阿尔博特说,“只有他一个。所以现在整个周六店里的甜点都还没着落。”


所以才想到抓自己当救兵吗,光心下了然。而且他确实也能救这个火。


光曾经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打过工,数量多到他自己都记不太清的地步。甜点也好,烹饪也好,木工、皮革、缝纫,甚至连打铁和药剂相关的活他都做过。而阿尔博特,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些呢。说到底这也不是光第一次被他抓去救火了。



“总归我也是在家闲着,倒是没事……”光皱了下眉,“但你们店里的甜点师,叫阿尔菲诺对吧?他有没有留下配方之类的东西?没有的话我不能保证出品跟平日里的味道一致,可能会对店的声誉有影响。”


听了他的话,阿尔博特却突然笑了起来。


“没事,不用担心这个,你随便做就行。”


光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阿尔博特耸耸肩,又开始吃自己剩下的半块大阪烧。


“今天开门前我就在店里摆了公告,说周六会出甜点特别菜单,一日限定。”


光,震撼之余还不忘眼疾手快地伸出筷子,痛心疾首地从阿尔博特盘里挑了一大块章鱼塞进自己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控诉:“阿尔博特,你算计我。”


至于阿尔博特。他现在心里已经有了底,反倒是坦然地甩出了自己准备的筹码。


“周六吃火锅,锅碗我收拾。”



光想了一下,这报酬他可以接受。


“多买点肉回来。”


阿尔博特抬起马克杯来跟他碰杯:“成交。”




“不过我之前就想问了,”阿尔博特说,“你不考虑固定干某一行吗?”


“……说起来,确实没跟你说过这方面的事。”


光思考了一下,慢慢说道:


“现在这样的确很不方便。虽然我能干的很多,但总是没有长久的经验,也就很难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只是觉得我还有时间。在不得不停下之前,我还想再多试试。你之前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


”——为了尚未发现之物。”


阿尔博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谁会闲着没事把别人随手记下来的话记这么牢啊?!”


“这不是刚好想起来了吗,”光笑着拎起酒瓶:“给你倒一杯,就当赔罪了。”




在这周接下来的几天里,为了稳妥起见,光还是连续加了好几天班。他和阿尔博特原本是轮流做饭的,但阿尔博特从不会让他失望。他下班到家的时候天基本都黑透了,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踏进家门,总会看到餐桌上留出的饭菜。阿尔博特就开着盏小灯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就扬扬手叫他自己去热饭吃——有时候那只手上还拎着零食袋子或者饮料啤酒之类的。但有饭菜、暖光灯和一个在等他回家的人,光咬着筷子尖想,没人会讨厌这种感觉。于是在阿尔博特凑过来要在他盘里蹭一口下酒菜的时候,光就顺势揽住他的脖子,跟他交换了一个浅浅的亲吻。


“下次至少刷个牙……”阿尔博特嘀咕道。


光耸耸肩,继续吃他的饭。




周六早上,光从阿尔博特那里收到了一条新围裙。黑色的长围裙,长长的带子绕过腰肢在身前打结。除了胸前的图案是陆行鸟而非阿马罗,跟他们家里的那条一模一样。阿尔博特把他带到员工休息室里,从自己的柜子里翻出件白衬衫和黑色长裤扔给他。


“……胸口好像有点紧。我能多松一颗扣子吗?”


“……你为什么要问我。”


“你是老板,”光笑眯眯地解开了第二颗扣子,“你说了算。”


阿尔博特瞪了他一眼,往上扯了扯他的围裙就把人往厨房里撵。


“有空搞那些有的没的不如赶紧干活。只要你不去大堂,裸奔我都没意见。”


“知道了知道了,”光挽起衬衫的袖口,“放心,不会砸你招牌的。”


阿尔博特只是头都不回地往外走:“你当然不会。”



光的手艺从未让阿尔博特失望。


全能——这个词给其他人多少有点夸大其词,但光配得上。每每顺着铃声到厨房递出甜品的那个窗口去看,阿尔博特总会惊叹于造物的精巧。光的身影总是不在窗口前的,阿尔博特每次往厨房里张望时光都在忙,纯黑的围裙沾上了面粉,灰蓝的目光专注于手上的食材,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随着搅打的动作而如呼吸一般律动。


但在某次顺着铃声去拿东西的时候,阿尔博特发现光另分了一个小碟子在旁边,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好几块曲奇。阿尔博特又一次朝着厨房里望去,光嘴里正叼着块刚出炉的曲奇,朝他眨眨眼。


这是给他的小灶。阿尔博特了然,离开时带走了那盘曲奇。


……刚出炉的咖啡曲奇,确实很好吃。阿尔博特不自觉地咂了咂嘴。



大概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店里的客人逐渐稳定下来,只有零散的几桌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阿尔博特刚得了闲准备稍稍松口气,就看到某位耐不住性子的救火甜点师先生发来的消息。


“完蛋了,这个时间赶不上打折的肉了,剩下的都是又贵又不新鲜的[哭]”


阿尔博特仿佛都能看到光在厨房忙忙碌碌一下午,终于能抽出空看一眼表时那副晴天霹雳的表情。


周末的咖啡店客人总是比平日要多,再加上他提前放出的一日特别菜单的噱头,在店里接待客人的阿尔博特本人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光的辛苦可想而知。


“不用,家里有肉,我买了很多。”


“?”


“昨天买菜时我就把火锅材料买好了。”


对面沉默了数秒才回道:


“阿尔博特,你算计我。”


“过奖。再补点咖啡曲奇,没存货了。”


光那边就没了动静,估计是弄面团去了。




等到店门终于落锁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天对他们谁的负荷都不小。


“总算下班了……”光伸了个懒腰,他现在觉得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在酸痛。甜品虽然总给人一种轻飘飘的,甜美精巧的印象,但做甜品可是个实打实的体力活。光从未如此庆幸自己并未疏忽锻炼,不然这一天下来他的体力恐怕要先撑不住。


“我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特别菜单的吸引力就这么大吗?”阿尔博特锁好店门,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光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你知道了,吸引力真的很大。”


“……走吧,回家吃饭。我都饿死了。”




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肉,过了遍翻滚的红油,冒着诱人的热气,又烫又辣,让馋了好一会的阿尔博特直接送进嘴里,一时间导致爆发出了近乎夸张的嘶哈声。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停下咀嚼的动作,只是一边嘶哈着一边试图往下咽。


光慢条斯理地开了罐啤酒推过去,看着阿尔博特一把夺过仰头痛饮了几大口才稍微缓过来点。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光及时送上了无情的嘲笑。


“本来就怕烫,吃那么急干嘛,怕我跟你抢啊?”


说得好像你不抢似的。阿尔博特懒得理他,白眼一翻长臂一伸,满满一漏勺的菠菜就进了光的碗,光脸上的笑容随着蔬菜的到来瞬间凝固。


“你怎么……还买了这东西……”


风水轮流转,阿尔博特无情嘲笑。


“怎么了,多吃点啊。”


这人故意的——这还用说吗,这就是摆明了的打击报复。


光不算挑食,至少在外面都是如此。他的工作需要四处乱跑的时候多,从建筑现场的盒饭到高级餐厅的套餐,光从来不会对食物发表什么意见,总是会默不作声吃个干干净净。


当然,这也仅限是在外面。一旦回了家,光就再也不肯委屈自己了,挑嘴得很。阿尔博特跟他一起住了这么久,早就把他这点毛病摸了个一清二楚。要这人在吃一整碗菠菜和加班一周里面选一个,光会更愿意选加班都说不定。


光苦着张脸对着碗里的绿油油发愁,阿尔博特不管他,自顾自挑肉捞肉吃得开心,成功让光从悲痛中脱离出来了那么一秒,意识到再不动手可能就会没肉吃的危机,迅速动手加入抢肉战局。


不然用肉把这些东西卷起来当菜卷吃呢。光用筷子摆弄着牛肉片,开始认真思索此举的可行性。


虽然,最后阿尔博特还是看不下去,过来分走了大半的菠菜。




“说好的,锅碗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阿尔博特不耐烦地摆摆手,“要洗澡就快去,别在厨房碍事。”


光就从善如流地钻进浴室,听到厨房穿来淅淅沥沥的,令人安心的水声。光在水流下冲去自己一身的疲惫,心里慢慢地确定了些想法。





——特别菜单的反响很好。


阿尔博特在饭桌上向这件事的功臣,救火甜点师光先生提起这件事时,还半开玩笑地问了光一句:“我说,要不要考虑以后多来店里兼职?工资不会亏待你的。”


他没想到,光连半秒的思考或者犹豫都没有,就好像早有预谋一样向他抛出了个问题:“你们店里还缺糕点师吗?”


阿尔博特目瞪口呆。


“认真的?”


“认真的,反正我也在计划辞职了。”


而且这是他早就考虑好的事。光想,在去帮忙的那天他就已经决定好了。


他不喜欢被束缚。之前总换工作,一来是像他说的一样,想多尝试些事物;二来,之前每次他去到一个新的工作场所时,一旦想到“我就要停留在这里了”,总会觉得难以忍受。他不愿让一个固定的地方束缚住自己,至少在那之前他都是这样想的。


但是那当然是很累的。事实上,这么长时间以来,光也多少开始觉得疲惫了。


阿尔博特的店……是家很好的店。光想起那天自己穿着阿尔博特的衬衫,因为被洗过很多次,布料有种发旧的柔软感,但正因如此才更令人感到舒适。他在厨房忙碌时,偶尔喘息的间隙就能听到阿尔博特在大堂的脚步声、模糊的说话声,或者是咖啡机蒸汽的声音。叮叮当当,细碎,琐碎,好像针脚一样密密麻麻地将他填补。只要他想,阿尔博特就会在他身边。


可能是一时兴起,他单独挑了几块曲奇出来给阿尔博特。阿尔博特收走了那个小盘子,过了不知道多久,光听到铃声响起——一杯热乎乎的热巧克力被摆在那里。


阿尔博特不会让他失望。




光凝视着阿尔博特湛蓝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我手艺还不错的,而且什么都会干一点,除了做甜点之外,店里有什么小东西坏了我也能修,接待和收银也都做得来。”


“怎么样这位老板,要不要考虑把我留在你店里?我觉得应该是不亏的。”





光从阿尔博特那里收到了一身崭新的工作服。


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和皮鞋。与店里的其他员工不同的是,他的衣领上多了个小小的陆行鸟刺绣。


他看了一眼阿尔博特的衣领,那里缝着一只小小的阿马罗。


光在阿尔博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笑出声来,被对方以一个吻截断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