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英丨雙擊墜丨Unspoken

一個波布蘭和填字游戲的小故事。

It’s a gift for 紅茶。





亞典波羅一個人走進軍官餐廳。

褪去了白天來往的人流,餐廳顯得更加寬敞——畢竟在晚上十一點進食,并不是大部分人的選擇。而他,亞典波羅,恰恰就是一個會選擇在晚上十一點進食的人。


很快,亞典波羅就發現,空蕩蕩的餐廳裏還有一個選擇晚上十一點呆在餐廳的怪胎——奧利比·波布蘭在三張桌子外背對著自己,埋著頭在寫著什麽。


奧利比·波布蘭的右手還能握筆,莫不是今天太陽升錯了方位,楊非正槼部隊的休伯利安調轉了航向,或者——眼前的這個人并不是波布蘭,而是由波布蘭的反物質構成的——反波布蘭?


爲了打發自己的好奇心,亞典波羅向那團橘紅色的腦袋走去。


「嗨——」亞典波羅正開口,只見波布蘭猛地將鉛筆一掌拍在合金餐桌上。「砰」的一聲,桌上的鹽罐抖了一抖。


「哎,你的人生有什麼血海深仇,非得跟一隻鉛筆過不去?」亞典波羅在波布蘭身旁坐下,點了一杯Brandy Alexander和一份A套餐。波布蘭乜斜著亞典波羅,沒好氣地回答道。


「對,我就是跟所有填字遊戲有血海深仇。」


「這只是一本印著一些單詞游戲的小冊子,能有多大仇?」


「達斯提·亞典波羅,答應我,你這樣擁有兩個左腦的人就不要來凑人類情感的熱鬧了。」


「這話可説得不對,我只是神經直徑比普通人粗兩倍而已。」亞典波羅將腦袋凑到波布蘭跟前,盯著他手中攤開的小冊子,「哎,你還有一個空沒填上啊。」


波布蘭送給亞典波羅一個白眼,說:「我還沒瞎。」


「噢,我明白了——擊墜王波布蘭的詞匯儲備告急了。」亞典波羅壞笑著說,「讓我看看?」


「你來!」波布蘭將填字游戲書賭氣似地推到亞典波羅面前,後者認真讀起單詞的提示來。


「這個詞,確實不太好猜,有很多備選。」亞典波羅把備選一一細數來,每提供一次答案,波布蘭就搖一回頭,「你以爲這些詞我沒想到嗎?我都試過了!」波布蘭開始在亞典波羅耳邊喋喋不休,「我早説過,這不是我的問題。」「這個詞確實很難。」「看吧,又錯了!」「亞典波羅你到底行不行?」


波布蘭正鬧著,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吵死了,吵得我都沒思路了!」亞典波羅空閑的一隻手將鉛筆狠狠拍在桌面。


「不會填就不會填,不要怪別人。」波布蘭也不甘示弱地還擊道,「怎麽我吵別人的時候人家就有思路?」


「被你吵成這樣誰還能有思路!」


「就有!我當時和——」


波布蘭聒噪的嘴忽然停止了動作,他垂下眼簾,將一雙綠眼睛藏進眼窩的陰影之中。亞典波羅也很快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抱歉。」在一陣令人緊張而尷尬的沉默后,亞典波羅終於重新開口說道。


「沒事,是我自己的問題。」波布蘭的手離開字謎書,轉而端起桌上的酒杯狠狠悶了一口,「最近太閑,總愛胡思亂想。」


「那也沒見你少往女士官的宿舍跑。」


「那本來就是一種休閑。」波布蘭白了亞典波羅一眼,後者不爲所動,繼續說:「不過,波布蘭竟然開始動腦子想了,倒是一件新鮮事。」


「你這個人,嘴巴這麽毒,難怪遲遲告別不了單身主義噢。」波布蘭又白了亞典波羅一眼,很快,他的眼睛又垂了下來,說:「真的,奇怪得很,我自從到了塔楊汗以後,腦子裏的引擎就像上了永動裝置,一分鐘都沒有停下來過。」


「都想些什麽呢?」


「什麽都想。有時候想過去的事,有時候想未來的事,想林兹爲什麽總是窩在角落不停地畫畫不去解決他的生理需求,地球上楊威利的婚禮到底是什麽樣子,尤里安在晚宴上是什麽表情,先寇布有沒有在喝酒后搶過樂隊的話筒開個人演唱會……」説到這裏,波布蘭端起酒瓶猛灌了一口。


「哎,亞典波羅,我問你,你——有沒有做過——那種夢?」


亞典波羅被嗆了一口酒,趴在桌上咳了好幾聲,說:「哪,哪種夢?」


「就是那種……莫名其妙的全是小事,也沒什麽劇情,卻很長很長的夢。兩個人不説話只互相看著對方發笑,在海邊的沙灘上走,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聊了什麽,也可能什麽也沒聊,只是一直往下走。更奇怪的是,就這麽整夜整夜地做夢,醒來以後卻一點也不累,也不心慌,反而覺得……很愉快。」


「不明白,我的睡眠一直都很好。」亞典波羅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又説,「可能是原來的什麽記憶在夢裏重現了吧,我以前在看科學節目時看到過類似的。」


「不,那不是過去的記憶——我們沒有去過海邊。我們唯一沒有去過的就是海邊。我每次說去看海,他就説太遠、太冷、太無聊。真搞笑,一個一生只有一項都算不上休閑活動的人憑什麽說海無聊。」


亞典波羅明顯感到波布蘭的聲音越發沙啞起來,他盯著波布蘭倒酒的手,說:「別喝了。」


波布蘭看了亞典波羅一眼,并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酒是生命之源。」


「酒是成年人的眼淚。」


「達斯提·馬里歐·亞典波羅,你今天尤其地討人厭。」波布蘭握住酒杯的手有些顫抖。


「過獎。」亞典波羅拍拍波布蘭的手背,說:「我雖然神經直徑比普通人粗兩倍,但基本的人類情感還是有的。」


波布蘭看著亞典波羅,笑著捏捏他的肩膀。


「只是用過於剛强的外表完美地掩飾了起來,是吧?」


説完,兩個人都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笑聲的餘音在無人的餐廳裏回蕩了幾個來回。


「要是再做夢,就去一回海邊吧。可能是什麽——故人未竟的心願——也説不定呢。」


「你什麽時候放棄無神論轉投神秘學了?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啊。」


「不是神秘學,是心理學。」亞典波羅喝完酒杯中最後一滴酒,站起來說,「不早了,我走了。」


波布蘭也站了起來,說:「我也回去了。」


「回去?回——你的宿舍?」


「當然。明天一大早還有一群青少年等著見我呢!」


亞典波羅看著眼前的波布蘭,上一次見他時是在巴米利恩會戰之中。如今的他,擁有和當時一樣的身姿、一樣的音容,然而,亞典波羅卻感到,那在之後,在波布蘭的稍縱即逝的眼神和不經意間的言辭之間,總是閃現著另一個人的神色——那個他總是帶著十二分認真的語氣說自己和他八字不合的人,那個在他口中毫無朋友道義的人。看來,那個人與其説是奪走了他的靈魂,不如說是成爲了他的靈魂。


「搞了半天,這個空還是沒填上。」波布蘭收起填字游戲書,亞典波羅在一旁說道。


「就讓它空著吧。」波布蘭說,「我早晚會習慣這些填不完的填字游戲。」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軍官餐廳。




其實,如果亞典波羅再認真一點,他也能把那個空填上。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波布蘭并不希望自己把那個空填上。


「基本的人類情感嘛,我也是有的。」看著波布蘭雙手插兜走在前方的背影,亞典波羅在心底暗想。



2021.6.28